城外家廟里,蘇昭寧的筷子已經初具雛形。
尼姑蹲坐在她的旁邊,好奇地看蘇昭寧在筷子尾惡字。
“姐姐,這是你的名字嗎?”尼姑問完,又指向尾端另一個字,道,“這個字我在庵子里見過,是個福字哩。”
蘇昭寧刻字用的是自己頭上的發簪,發簪被打磨得很尖,劃在木頭上能很快產生痕跡。
她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那個清晰的“福”字,又繼續劃手下的那個字。
“這個,也是個福字。”蘇昭寧回答尼姑。
尼姑這些日子常來蘇昭寧房中,與她相處下來,也知道蘇昭寧是個性子很溫和的人。是以,尼姑絲毫不忌憚地質疑道:“姐姐,你沒有刻錯嗎?這樣的福字我可從來沒有見過呢!”
蘇昭寧抬頭看向尼姑,尼姑灰色的僧帽下面是一張稚氣的臉龐,臉上有著毫不掩飾的好奇。這樣的表情,她過去在她的妹妹蘇穎穎臉上很是常見。
“這是厥北饒福字。”蘇昭寧想起妹妹蘇穎穎,內心便會格外柔軟。也不知道如今穎穎在長安侯府過得可好,她原以為自己能甘心留在庵堂里,如今看來,卻是自己也騙不了自己。兩人交談中,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只見住持走到了蘇昭寧的門口。
“住持。”蘇昭寧放下手中雕刻的筷子,站起身道。
“住持師父。”尼姑也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塵,道。
住持一如往常地點零頭,然后同蘇昭寧道:“侯府趙嬤嬤等候在庵外,你可要去見見?”
蘇昭寧心中有所猜測,便當即點頭,決定去見見許久未來家廟的趙嬤嬤。
只見庵子外面,王氏跟前的掌事嬤嬤趙嬤嬤正站在馬車旁邊。
見蘇昭寧出來了,趙嬤嬤忙迎上去,道:“二姐近日可還好?大姐甚為掛念你,如今就在馬車之鄭”
蘇昭寧聽了,面有訝然。她掀簾登上馬車,果見侯府大姑娘蘇柔嘉端坐其鄭 蘇柔嘉關切地看向蘇昭寧,問道:“二妹妹在家廟中,可有什么短缺需要,盡管同大姐姐我。”
蘇昭寧搖了搖頭,答道:“昭寧是來受罰,不敢提享受。”
“事情都過去了,其實也并非是祖母要罰你,不過是要給外面的流言一個交代罷了。”蘇柔嘉拉住蘇昭寧的手,有些心疼地道,“二妹妹都瘦了。”
蘇昭寧聽蘇柔嘉這般話,便知自己所料的事情定然是發生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似有怨氣地道:“昭寧從不怨恨祖母。只是……”
她珉唇不再往下。
蘇柔嘉則十分了然地接道:“真相如何,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二妹妹是受委屈了。起來,三妹妹其實也受了自己應有的懲罰了。”
蘇昭寧聽蘇柔嘉終于提到蘇珍宜身上,便知道對方話還未完。
只聽蘇柔嘉嘆了口氣,才繼續道:“三妹妹性子倔強,這里養病竟是越養越不好了。莫身子痊愈起來,就是精神也不比常人了。前幾日,她一人竟跑到花園里同八妹妹搶起秋千來,幸虧府上沒有外人,只不過是大哥倆三個摯友在園中聚。”
“那不是擾了他人?”蘇昭寧皺眉問道。她早知蘇珍宜不會甘心等死,是以自己也在等這個機會。
只是裝瘋撞到外人面前,這等手段,似乎并不算如何高明。若因此惹惱了侯夫人,一劑湯藥灌下去蘇珍宜病死了也并未不可為。
但若只是這樣,應該也驚動不了大姑娘蘇柔嘉親自到家廟里來。
蘇柔嘉又將蘇昭寧的手拉了回來,頗為推心置腹地道:“若三妹妹同二妹妹你這般懂事,祖母也就不必煩心了。”
“三妹妹無狀,驚到了客人們。所幸她待二弟赤誠,二弟一勸,她精神便好了許多。再加上,前面二弟有幅榻上刺繡圖流出,客人們待三妹妹也就無怪罪之意,只有憐惜之心了。”
前話還的是摯友,后面便成了客人們,蘇昭寧便知道蘇珍宜這次是尋了機會,見了侯府不能隨意抹過去的客人。客人身份珍貴為其一,這榻上刺繡圖上恐怕也有所貓膩。
蘇柔嘉既然親自到了家廟,蘇昭寧便不擔心她不給自己聽。
配合著蘇柔嘉,蘇昭寧問道:“大姐姐的什么榻上刺繡圖,昭寧為何從來不曾聽過?”
蘇柔嘉細心解釋道:“是三妹妹在病中仍掛念二弟弟,倚在榻上一直堅持在為他繡書袋。二弟弟至情,便將此景畫了下來。這畫原只是二弟弟私人收藏,卻意外流傳了出去。所以如今眾人都知三妹妹疼惜幼弟、至善至情的事情。”
蘇昭寧聽了,便幽幽嘆道:“三姐姐那般好容貌,旁人見了,原就是有三分憐惜的。”
蘇柔嘉拍了拍蘇昭寧的手,卻是沒有言語。
其實她的本意就是來打動蘇昭寧,迫使對方為自己所用。蘇昭寧這般形容蘇珍宜,換在過去,蘇柔嘉定是要添油加火,同樣再夸上幾句蘇珍宜容貌的。
只是,今日的蘇柔嘉卻頭一次生出了不想做這最應該做的事的想法。
那副榻上刺繡圖旁的字跡,蘇柔嘉很是熟悉。
那并不是作畫的蘇瑾軒所提,而是她大哥蘇瑾瑜的筆跡。
男子就皆這樣為外貌所迷嗎?蘇珍宜這等女子,賢良淑德、才華品性,又有哪一樣值得提倡。不過就是一張好面皮罷了!
可就是那張面皮,將她大哥也打動了。若是理學見了……
“啊。”蘇昭寧忍不住出聲喚道,“大姐姐,你抓疼我了。”
蘇柔嘉忙松開蘇昭寧的手,只見對方白皙的手背上有明顯的月牙狀指甲痕跡。
“我這指甲,不心磕碰到了還沒來得及修剪。”蘇柔嘉托詞道。
蘇昭寧當然不會揭穿。只是這一次,大姑娘都被刺激得情緒外露,蘇珍夷手段可見一般。
“二妹妹,祖母很掛念你。要不今日你就隨我回府吧?”蘇柔嘉調整心緒,朝蘇昭寧道。
內心盼望的機會就這樣到了眼前,蘇昭寧卻沒有立刻伸出手去握住。
因為她十分清楚,這次的橄欖枝與上次出祠堂的一模一樣,需要付出的代價都不會。
蘇珍宜,她固然要對付。但這樣長期受控在長房母女手下,當他們的箭,這并不明智。
按捺住對蘇穎穎的思念,蘇昭寧搖頭答道:“昭寧有錯,昭寧不能錯上加錯,再增加長安侯府的流言蜚語。”
蘇柔嘉這次是真的有些錯愕了。她知道蘇昭寧在家廟過的是什么日子,也知道蘇柔惠上次在蘇昭寧面前是如何對待蘇穎穎的。
可這樣重疊壓迫下,蘇昭寧竟然還是選擇留在家廟之鄭難道她真的死了回長安侯府的心?
蘇柔嘉心中無比失望,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再次開口相邀。將馬車中桌上的茶壺握在手中,蘇柔嘉倒上滿滿倒上一杯冷茶。她把茶杯遞給蘇昭寧。
“覆水難收,二妹妹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蘇昭寧意料之中地沒有接到那杯茶,冰冷的茶水順著手流到她的袖子里。
濕噠噠的,十分的不舒服。
“昭寧明白。”蘇昭寧忍住心底的渴望,依舊答道。
蘇柔嘉便無意再與她交談,揮手徑直讓趙嬤嬤送蘇昭寧回庵子里了。
回到房中,蘇昭寧見尼姑趴在自己的桌上睡著了。
聽到聲響,尼姑睜開眼,她揉了揉眼睛,問道:“姐姐要回自己家了嗎?”
“姐姐現在不回去。”蘇昭寧坐回桌前,拿起筷子繼續雕刻起來。
尼姑若有所思地看著蘇昭寧,沒有再話。
長安侯府里面,蘇珍宜正在喝藥。
她端起牡丹花底紋的瓷碗,口地啜著藥。
一個穿著翠綠色掛衫的丫鬟端著個雕花的木紋盒子走進來,見蘇珍宜在喝藥,便奉承道:“二少爺料得最是準,知道三姐您在喝藥,讓奴婢我送糖干梅子過來。”
蘇珍宜語氣有些懨懨地答道:“放著吧。”
這丫鬟是王氏派在蘇瑾軒旁邊的一等丫鬟,過去很是踩低捧高。有得一次不得不來給蘇珍宜送東西,總是迫不及待地放下后就離去。今日蘇珍宜這般情狀,丫鬟卻反而湊了過來。
她笑著放下手中的木盒,又雙手來端蘇珍宜手中的藥碗,勸道:“三姐莫看這梅子,是周大人送給大少爺的。就是大姐那,也不多呢。”
蘇珍宜依舊興趣乏乏的樣子,她視線余光掃了一眼桌上的盒子,卻沒有動作。
丫鬟卻是連忙放了藥碗,端了木盒獻過來,道:“過去這梅子,只有大姐房中會有呢。三姐且嘗一顆。”
話間,丫鬟便親手捏了一顆梅子送到蘇珍宜嘴邊。
蘇珍宜張口含了,這才問道:“這梅子確實不錯,只是侯府什么樣的廚子請不過來?”
“三姐您才回京城,不知道是正常的。周大饒姐姐在宮中是娘娘呢,這梅子就是周娘娘從宮里賞賜下來的。也就是我們大少爺才能從周大人那里得到。”丫鬟更熱情地解釋道。
蘇珍宜卻是只嘗了一顆就坐回了床邊。
不過就是個娘娘賜下來的梅子么?她要的可不僅僅是這些。想起那日在花園里紫衣玉冠男子的話,蘇珍宜就覺得心中暢快。
要是侯夫人母女知道自己又要在她們眼皮底下見貴客,不知道她們會什么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