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之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的看見路近那張其貌不揚的笑臉出現在面前,還是驚訝地慢慢紅了眼圈。
仿佛看見這個人,她所有說不出口的委屈,不能在人前顯露的脆弱,都能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
路近嚇了一跳,忙走過來問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難道手術沒做好?不可能啊……雖然我好多年沒拿過手術刀了……你別怕,我推你去里面的特護病房好好檢查一下。”
顧念之:“……”
好像哪里不對。
她一時無語,被路近在她躺著的病床床頭上摁了幾下,床頭的墻壁突然向兩邊劃開,豁然開朗,露出一個門洞。
路近彎腰將她從病床上抱起來,走進了床頭里面的門洞。
原來這里別有洞天。
顧念之呆呆地看著這間密室一樣的屋子,非常寬敞闊朗。
頭頂是跟醫院手術室一樣的無影燈,雪白的墻壁,深色地板,一張看上去非常舒適的病床放在屋子靠墻的地方,病床四周圍繞著各種監測儀器,每一樣看上去都明晃晃的,那造型跟她在醫院里見過的那些儀器似是而非,好像“升級高配版”幾個大字刻在上頭。
路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那張病床上,然后迅速將各種儀器接上她的頭頂和胸口,還有手腕上的脈搏。
儀器的指示燈此起彼伏地閃亮起來,有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還有橙色的。
顧念之一眼看過去,發現有七種顏色的指示燈。
路近聚精會神地看著儀器檢測出來的數據,確定她的身體沒有問題,才松了一口氣,笑著說:“還好,手術沒有問題,你的身體正在恢復當中。”
說完又認真地看著顧念之:“你剛才為什么想哭?是哪里不舒服?”
顧念之這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那些情緒,面無表情看著路近,說:“……你不是已經用儀器檢測過了嗎?”
“但是儀器也不是萬能的。你要知道,人體才是最精密的儀器,從目前來看,人類還沒有那種技術制造出來比人體更精密的儀器,所以如果你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但是我的儀器沒有檢測出來,也是完全可能的。”
路近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向顧念之解釋。
顧念之不想說話。
路近卻不放過她,繼續追問,“念之,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嗎?不要怕,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好像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告訴他,他就能想出辦法迎刃而解一樣。
顧念之剛剛散去的情緒很快又回來了,眼圈漸漸泛紅,聲音很小地說:“……是你給我做的手術嗎?”
從他剛才自言自語里,她已經猜到了。
但她還是想確認一下。
路近嚴肅地點了點頭,“當然,除了我,也沒有別人能給你做這種手術。”
顧念之:“……”
聽起來好像很自大。
“你不信?”路近其實并不是一個會看人臉色的人,不然他也不會有人際交往障礙癥了。
但是不知怎地,顧念之的臉色神情他卻能秒懂,甚至不需要思考和揣摩,他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顧念之微微勾起菱角唇,“不是不信,只是世界那么大,你怎么能斷定只有你一個人能做這種手術?”
“雖然這么說對別的心外科醫生很殘酷,但確實這種手術只有我一個人能做。”路近好像并沒有生氣她的抬杠,而是很學術地跟她解釋,“因為你的心臟那個時候受到的創傷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是瀕死邊緣。”
顧念之心里一跳,一股劇痛讓她悶哼出聲。
同時,監控她心臟的儀器陡然發出一道紅色光芒,像彩虹一樣橫跨整個房間,形成一道彎彎的弧形拱橋。
路近臉色一變,“你胸口疼?我看看……”
他低頭在一臺儀器上操作,手指翻飛,輸入一個個指令,從顯示器上看著顧念之心臟的狀況。
過了一會兒,顧念之胸口的疼痛消失了,路近才停止操作,說:“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你的心臟還處于非常虛弱的狀態,不能時快時慢的跳動。”
顧念之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她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一樣。
這是下意識的反應,而且她重傷初愈,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波動。
路近坐在她的病床前,給她掖好被子,很認真地說:“你這一次真的是揀的一條命。如果不是呼吸機上得及時,還有血止得快,你是撐不到我來給你做手術的。”
顧念之想起那時候的情形,終于有一絲后怕。
“……你受到的槍傷不是一般的槍傷,而是重狙子彈。幸虧被我給你的防彈手機擋了一下,不然你會第一時間四分五裂,神仙都救不了你。”
“但重狙子彈的力度也是不小,你的所有內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震蕩,重狙子彈雖然沒能穿透那支手機,但它發生了爆炸,斜飛的彈片直接穿透你的背部,深入你的身體,特別是心臟。”
“這種情況下,對手術的精密程度要求非常高。據我所知,除了我以外,還沒有人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連電腦操縱的伽馬刀都不能。”
雖然路近說得簡單,但顧念之知道,當時的情況肯定十分兇險,路近是在跟死神賽跑,將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顧念之十分感激,紅著臉輕聲說:“……謝謝您。”
“跟我說什么謝字,應該的。”路近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
“怎么能這么說呢?沒有誰應該為別人做這種事。”顧念之一本正經地反駁,“我是您的什么人呢?這么大恩惠,我連個謝字都不說,我成什么人了?”
路近張口結舌,一句話在嘴里不斷打轉,卻終于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他站起來想離開,但是把顧念之一個人扔在這里又不妥。
這種復雜的情緒表達對他來說比做最難的高能物理題還要難處理。
他無計可施,也不能出去,索性轉身面對著墻站著。
好像不看著顧念之,他就不用面對那些無法面對的問題。
顧念之看著路近頎長高瘦的背影,一雙濃淡皆宜的遠山眉漸漸蹙了起來。
她心里翻滾著無數個疑問,可沒想到路近居然選擇了逃避。
他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還是她猜錯了,這人,并不是她真正的父親顧祥文?
想起在另一邊世界里那個死在海底潛艇里的顧祥文,顧念之心里說不出的失望。
甚至有些羨慕那邊的小念之。
雖然那個小念之死在十二歲那年,但是至少之前,她有著比她幸福完整的人生。
這真是“各有前因莫羨人”了。
顧念之輕嘆一聲,闔上雙眼。
房間里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顧念之本來只想閉目養神,沒想到房間太安靜了,而且她不知道的是,這房間的氧氣量和溫度濕度都是經過特別調試,非常適合她這樣的病人養傷。
因此沒多久,她就睡了過去。
她睡著了,路近才敢轉身回頭看著她。
走到她的病床坐定,路近雙手托腮,靜靜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將自己坐成一臺雕像。
顧念之是被餓醒的。
肚子里咕咕叫著,她抿了抿唇,嘴唇有些干裂,想喝水,想吃東西。
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但不是純黑的黑暗,而是帶著些昏暗光芒的煙灰色。
她看見了坐在她床前的路近,雙手托腮,身體微微前傾,維持這個姿勢不知道有多久了。
“你醒了?”路近驚喜地說話,伸開房間的燈。
燈光是逐漸亮起來的,由暗到明,一點都不刺激。
顧念之的眼睛很快適應從黑暗到光明的經歷。
“幾點了?”顧念之扭頭想看時間。
“晚上八點。”路近給她看了看手表,“想不想吃東西?”
她幾乎兩天兩夜沒有吃東西了,當然想。
顧念之微微“嗯”了一聲,又問:“我的手機呢?”
“毀掉了。”路近很是遺憾地告訴她,“我給你的手機直接擋了子彈,子彈發生爆炸之后,你背包里所有東西都被炸毀了。”
那就是說,她的護照、身份證、常用的手機、錢包,甚至自己喜歡的那支口紅,統統都沒有了。
顧念之又想哭了,眼看那道紅色的指示燈又要大亮,路近手忙腳亂地說:“別急!別急!護照、身份證和錢包我馬上讓人給準備,還有手機,你用這個手機。”
他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手機遞給顧念之,“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號碼跟你以前的手機一模一樣,通訊錄我都給你從云端備份下來了。”
顧念之并不接受,還是看著路近:“……這不好吧?無功不受祿,您對我這么好,我哪里好意思接受呢?”
轉眸看了看這間病房,顧念之又說:“如果我沒猜錯,這套房子也是你的吧?”
路近也是路氏集團的大股東,她記得他說過,還是最大的那種股東,有這樣的房子再平常不過。
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瞞過路遠的林秘書,悄悄把房子塞過來的。
路近低著頭,坐得端端正正,像是做錯事的小學生:“是我的,你可以住,沒關系,何之初付了房租,房租都給你。”
顧念之:“……”
她覺得自己快繃不住了。
但是在她破功之前,她一定要弄個青紅皂白。
如果這個路近不是她猜測的是她的親生父親顧祥文,她就立刻離開這里。
那么大的人情,請恕她無法接受。
顧念之整了整神色,繼續說:“那不好意思了。何少跟我沒關系,您也跟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我不能接受您這么大的人情,請您把電話給我,我要給我的朋友打電話,回我自己家住。”
“念之!我自愿給你住,你不要有心理負擔!”路近急了,不知道怎么說服她住下來。
“不行。外人的房子我不住。我也不接受別人的施舍。”顧念之很是強硬,雖然胸口和背后都很痛,她還是努力要坐起來,掙扎著要下床。
她探出一只手臂,夠著床前一雙粉色拖鞋。
看她額頭都冒出汗來了,臉上五官疼得幾乎扭曲,路近跟著五官扭曲,心疼得要死。
他有些絕望地說:“念之,你別這樣,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我說什么……不是我不想……”
“我想要你說什么?”顧念之倏然抬起頭,墨玉般黑沉的眸子緊緊盯著路近,“你不是不想?那是不愿咯?”
不得不說,在氣人方面,顧念之是無師自通,技能點滿了。
“當然沒有不想!”路近被顧念之逼得退無可退,心一橫,閉上眼睛大聲說:“也沒有不愿!——而是我不配!”
這是今天的第一更:第1550章《我不配》。
提醒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