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之初忙走過去,單腿跪立在何承堅病床前,小心翼翼地說:“父親,記憶沒有了,我們可以幫您重新找回來。但如果您不治療,等著您的,就不僅僅是失去記憶了。”
路近點點頭,干脆利落地說:“對,還有智商退化,以你的年紀,那就不僅是老年癡呆了。所以你為什么要拒絕?”
何承堅兩眼直視著臨時病床上方的無影燈,堅定但又緩慢地說:“不,我的記憶,你沒辦法幫我找回來。”
何之初閉了閉眼,默默地垂下頭,但是后背依然挺得筆直,雙肩也沒有垮下去。
顧念之心里有些不忍,但她也明白何承堅的意思。
對于何承堅來說,跟秦素問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這輩子最珍視的記憶吧?
在何之初出生之前,何承堅跟秦素問相識相戀的日子,何之初這個兒子又怎么會全都知道呢?
“阿初,我跟你母親認識的時候,是她上大學的第一天。”
“我看見她的背影,覺得非常熟悉,還以為她是秦瑤光。”何承堅呵呵笑了一聲,聲音已經有點含糊不清了。
“那時候我已經跟秦瑤光訂了婚,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跟另一個人會有如此相似的背影。”
“當她回頭,我知道自己認錯人了。可她對我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說:認錯人了吧?沒關系。”
“她朝我揮了揮手,轉身就走了。”
“我居然就此心跳加快,著魔一般想再聽她說說話。”
“她的聲音并不是最好聽的,長的樣貌也一般,可是她的舉手投足,行事說話,看在我眼里,都非常合我的心意。”
“我那時候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后來才知道,這就叫一見鐘情。”
何承堅沉浸在自己對往事的回憶里。
房車的臨時病房里靜悄悄地,只有他說話的聲音在回蕩。
“我找了各種機會去看她,制造各種機會跟她偶遇。”
“學校的圖書館、餐廳、教室,我已經畢業了,在軍中開始嶄露頭角,軍銜已經升到中校,可我還是跟愣頭小子一樣,每天有空就去制造‘偶遇’。”
“她那么聰明,早就知道了吧?”
“但她什么都沒說,見了我也只是隨便寒暄兩句,就跟普通朋友一樣。”
“直到那天她生日,我給她準備了一個小型的生日餐,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倆。”
“蛋糕是我自己烤的,雖然烤糊了。”
“各種海鮮都是水煮的,只要煮熟了就好。”
“我從來沒有做過飯菜,但為了她,我可以從頭開始學。”
“不過我沒有天分,做的不好。所以我選擇白水煮海鮮。”
“因為海鮮本身就味道鮮美,用白水煮煮,再加一點點蘸醬,就很好吃了。”
“她吃了一口我做的蛋糕,夾了一筷子我做的白水煮海鮮,笑著說我的‘暴殄天物’。”
“然后她問我還有沒有做蛋糕的材料。”
“我說有,帶她去廚房,看著她手腳麻利地做出了一個好看的生日蛋糕。”
“那是我這輩子吃的最好吃的生日蛋糕。”
何承堅舔舔嘴唇,似乎在回味三十多年前那個美味的生日蛋糕。
“……然后我跟她說,我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跟她……結婚。”
“她笑著捋捋頭發,很清楚地說不行。”
“她把她察覺到的蛛絲馬跡說出來,最后說,你這人身份肯定不一般,你在我面前隱瞞身份,家里不是有老婆,就是有未婚妻或者女朋友。而她,不會跟我這種人在一起。”
“我很驚訝她的敏銳,不過我在認識她不久,就跟秦瑤光退婚了。因為認識她,我才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什么樣子的。而我,不是專門看臉的膚淺男人。”
“秦瑤光讓我迷惑過,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我承認,在看見秦瑤光的第一眼,我確實有心動的感覺,所以我同意跟她訂婚,但那僅限于外貌上的驚艷和吸引。”
何承堅說到這里,呵呵又笑了一聲:“……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當時讓我驚艷和動心的外貌,也是素素,并不是秦瑤光。”
他嘆了口氣,“你能說我是不看外貌專門關注內涵的男人?好像也不是,但也不是只看外貌的膚淺男人。至少吸引我的外貌,自始至終,只有素素這一個。”
顧念之心里無限酸楚。
這是屬于秦素問和何承堅的故事,她和父親顧祥文,都是排除在外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并不是兩個人相愛相知之后的結晶。
顧念之忍不住走到黯然神傷的路近身邊,抱著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路近也攬住了她瘦削的肩膀,抱得緊緊的,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牢牢地不肯松開。
何承堅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就在那一天,我對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還說自己是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但是在認識她之后,就已經跟那個未婚妻解除婚約了。我問她,可不可以給我一個追求的機會。”
“她笑著點了點頭,說,是真的退婚了嗎?那就沒關系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大氣干脆,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從來沒有糾纏過我愛不愛以前的未婚妻這種問題,為秦瑤光打抱不平的人曾經去嘲諷過她。”
“她說,就算以前愛過又怎么樣?現在不愛了,就分手退婚,不是很合理?不喜歡為什么還要強迫在一起?”
“那些人說,何承堅今天喜歡你,以后還會喜歡別人,這種花花公子,別以為他會對你忠心一輩子。”
“結果她一句話就把這些人噎了回去,她說,你們怎么就篤定我會一輩子喜歡他?”
“這本來就是雙向選擇。我不喜歡他了,我可以分手。他不喜歡我了,也可以分手。——就這么簡單。”
“我聽了她的話,嚇壞了,天天擔驚受怕,生怕我做得不好,她就要跟我分手。”
“不說我從來沒有愛過秦瑤光,就算喜歡過,那種喜歡,跟素素在一起的感覺,也是完全不同的。”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著迷,而且經常處于患得患失中。”
“所以我卯足了力氣將她娶回家,又馬上讓她懷孕生子,我才稍微放下心來。”
但這樣的日子,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過下去。
“……后來為了給阿初治病的事,我們開始爭吵,有了分歧,她真是說到做到,打算跟我離婚。”
雖然是說到離婚這么令人難受又難堪的事,但何承堅還是一副心向往之的樣子。
“我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都不能讓她回心轉意,直到那一天……”何承堅扭頭看向顧念之,“那一天,顧祥文把你送來,終于挽救了我們行將破裂的婚姻。”
路近聽到這里,簡直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他忍不住捶胸頓足,懊悔地說:“我要再多等幾天就好了!”
可以說再等一天,他就不用把顧念之送進何家,他直接向秦素問求婚,然后他們一家三口就能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了……
路近開始美滋滋腦補他們一家三口的美好日子。
“你休想!”何承堅突然從病床上撐起來,厲聲說道,臉上神色猙獰,“我絕對不會放手!我不會跟素素離婚!永遠不會!”
他叫的聲音那么大,像是用盡了自己剩余的生命發出的吶喊。
這一句話說完,他就倒在了病床上。
臨時病床周圍的儀器發出刺耳的叫聲,儀表盤上的數字也開始飛速跳躍。
路近臉色遽變,“……他心跳停止了!”
說著快步來到病床前,拿起心臟起搏器,開始電擊何承堅的心臟部位。
路近的行動迅速,手法準確,沒過多久,何承堅的心跳又恢復了,但是比之前衰弱了很多。
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何之初痛楚的面容。
他對何之初無比愧疚,努力要抬起手,撫摸他的頭,可是他卻夠不到何之初。
路近說:“得馬上找到抗病毒的藥物,還有疫苗,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他也可以自己去研發疫苗和藥物,可問題是,那是要花時間的。
路近再聰明,也不可能一瞬間合成疫苗和藥物。
而秦霸業能把病毒藏在他的牙齒里,他自身肯定是有免疫力的,也就是說,他給自己注射過疫苗。
真是太可惜了,如果秦霸業沒有被炸得灰飛煙滅的話,可能何承堅獲救的速度還要快一些。
但看見何之初悲傷欲絕的樣子,路近頭一次有了“情商”這個東西,沒有說出來往何之初的傷口上撒鹽了。
何之初猛地跳起來,抄起電話,打給自己留在帝都的人,怒吼道:“秦霸業的實驗室搜怎么樣了?!”
“首長,找到了很多疫苗和藥物,您打算如何處置?”
“都給我送過來!找最快的專機!”何之初毫不猶豫地說。
何承堅虛弱地搖了搖頭,“阿初,不用了,我對不起你,我要去見你母親了……”
說著,他用了最后的力氣,扯下了氧氣面罩。
剛剛被電擊刺激得重新跳動的心臟迅速失去了足夠氧氣的供應,再一次停頓下來。
錐心的刺痛從心臟部位蔓延,迅速擴展到四肢百骸,但是何承堅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他平靜地看著顧念之的方向,緩緩闔上了雙眼。
這是今天的第二更:第1923章《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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