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育婭在大門外站了一會兒,邁步走進院落。
四周,有著大大小小數不清的透明封閉籠子。
里面的蛇跟撒著歡兒似得,不住的嘶叫。
厚厚的云層灑下一抹月光,照在小屋的鐵門上,將門里內外映照成兩個世界。
阿育婭走到小屋前停下腳步,褐色的冷瞳掃視一圈。
登時,嘶叫的蛇群很快停止了聒噪。
夜很靜。只有風聲呼嘯。
山坡下的村莊,只有依稀的闌珊燈火,宛如夜中熒光。
阿育婭朝前走了一步,手掌貼在冰冷的鐵門上。
那股空靈飄渺的聲音,就像是從門后傳來那般。
遲疑了許久,阿育婭才推開鐵門。
門沒鎖,推開時牽動了鐵鏈,發出嘩啦啦的沉悶聲響。
屋里沒有開燈,昏暗的房間給人一股不安的感覺。
明晃晃的月光灑了進來,宛如流質,傾倒在一個人的身上。
他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上身赤果,盤腿而坐。
光禿禿的頭頂上,還有一小撮沒掉干凈的黑色毛發。
屋內的環境糟糕,可是他卻給人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恍惚感。
男人抬起頭,眼神深邃又慈祥,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女施主,我等你很久了。”
阿育婭一怔。
她沒有說話,和眼前這雙眸子對視。
居住在這么偏僻的地方,一看就不是個善茬。
言談方面,得更加小心謹慎才行。
上一次在黑森林的幻境里,假的羅南布魯斯給阿育婭上了寶貴又痛心的一課。
現在面對陌生人,她開始思考更多,戒備心也變得更重。
阿育婭微微側了下身子,打量起屋內的環境,目光最終又回到原點:“等我?”
男人溫和一笑,平靜的微笑給人一股莫名的親和感覺:
“女施主心有困惑,自然能找到這里。”
“我?”阿育婭稍微后退一步,緊緊盯著對方:“困惑?”
那和尚一樣的男人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阿育婭蛇瞳微瞇,這才看清楚。
男人的四肢被沉重的鐵鏈束縛,動彈不得,像是一直被囚禁在這里。
“你我相遇,是冥冥中的天意,由我來解開你心里的結。”
話音方落,男人像是一個高瓦數的黃色電燈泡,身上綻放出耀眼奪目的金黃色光芒。
整個房間驟然照亮,積郁的黑暗登時被一掃而空。
阿育婭抬手擋住眼睛,這道強光讓她有些不適。
“女施主有何困惑,不妨說出來吧。”
男人的語調空靈飄渺,宛如梵音。
像是一首洗腦神曲,不斷在她的腦海中反復回響。
“我……”阿育婭頓了頓,眼神有些黯然:“我曾經……愛過一個人。哪怕等了十年,我還是愛他。可是……他不在了,出現了和他相貌一模一樣的男人。”
光頭男人保持著微笑,極有耐心地等待著下文。
“我知道,他回不來了。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他都回不來了。道理我都懂,只是……只是我不愿意接受而已。”
阿育婭偏著頭,眸子恢復到迷人的綠色,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聲音有些哽咽。
“后來……是我自愿跟著他的,想要找出那人的影子,可是……我做不到。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同的人,在他身上,我第一次體會到被需要的感覺。這種感覺……我很難忘掉。”
這一段自白,分不清楚是阿育婭主動吐露,還是受到了金光的影響。
“我……現在也不知道,對他到底是喜歡,還是愛?這讓我產生了一種負罪感,情緒變得內斂,覺得很對不起以前那個人。可是啊……情感這東西,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在他挺身而出,替我承受傷害的那一刻,我真很感動。那怕他身邊有一個比我更好的女人,我也希望能待在他身邊,盡力多做些什么。如果……你真的能解決困惑,希望能給我指條明路。”
說到這里,阿育婭仰起頭,和眼前的男人對視:
“我愛的到底是以前的那個,還是現在的這個?”
男人雙手合十,周身的金光絲毫未減,顯得莊嚴肅穆。
他嘴唇闔動,悠悠開口道:
“菩薩于法,應無所住,行于布施。情如布施,不住于相。”(注一)
“呵。”阿育婭也不知聽懂了沒有,自嘲一笑,搖頭道:“跟你說這些,我真是瘋了。算了,問出這個的時候,我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末了,她走向鐵門,準備離開。
光頭男人見狀,提高音量喊道:“女施主且慢!”
阿育婭聞言,停下腳步。
她眉眼一挑,綠色的眸子又轉化成褐黃色的蛇瞳:
“你費了那么大的勁找我來,應該不會只想當個聽眾吧。說說看,有什么事?”
光頭男人低頭致意,面容和善:“女施主,還請幫我一個忙。”
阿育婭歪著腦袋,眼中的警惕絲毫未減:“幫你拆了鐵鏈?”
“非也,非也。”
男人搖晃了一下腦袋,手捏的法印變化:“我這次降臨人世,當有一劫,還望女施主喚來羅武相助。”
阿育婭眼神一轉,她知道羅武是羅南在這個世界的名字,問道:“為什么非要找他?”
男人歉意一笑:“各中緣由,不便細說。可將他喚來再說。”
“行啊,你要不愿意說,等他來了自己說吧。
阿育婭當光頭男人的面,從褲兜里取出一個物件。
她拿掉包裹的黑布,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這是一部亮著燈光的手機。
屏幕顯示,正和羅南通話中。
原來,在進入小屋之前,阿育婭多了個心思。
她提前撥通電話,用黑布裹著,放進褲兜里。
如此看來,剛才的一番自白,是故意說給羅南聽的。
阿育婭的心思單純,能想到這個的概率不大。
多半是在出門前聯系了玉藻前,由她想出的計策。
隨著遠光燈閃過,一輛轎車停在小山村的村口。
羅南關上車門,望向不遠處亮著光芒的小屋,眼睛瞇了起來。
注一:節選自《金剛經》,有修改。
原文是指布施時不要執著,不要刻意為了功德布施,要順其自然。
這里引申為不要執著情感,要像布施一樣,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