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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農歷八月里的江南,雖說已經褪去了暑天的濕熱,可正午時候的陽光照在身上依然十分的炎熱。黃鴻煊只穿了一件單衣,跪在花園中間原本用來開派對的那片空石板地上。他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那棱角分明的臉頰往下流淌。

  黃鴻燁走到他身旁,彎下腰,輕聲道:“老七,你這是何苦?去父親那里服個軟,只說剛才有些沖動,也就能起來了…父親向來疼你,有什么事情坐下來慢慢再商量。”

  黃鴻煊卻抿緊了嘴唇沒有作聲。

  黃鴻燁看他這樣,微微蹙眉,道:“秋后的太陽毒死人,你這樣會曬出病來的…從小到大,我們兄弟幾個就你最聽話懂事,今天怎么就這樣倔上了!”

  黃鴻煊也不看他,只淡淡道:“大哥,你不要管我…父親他要罰便罰,我心意已決,不會,也不可能改變。”

  聽他這樣講話,黃鴻燁咬了咬牙,道:“都怨我,好端端的做什么答應你去收購那些個柚園…早知如此,任憑你當時跟我吵一架,我也不能應了你!”

  “大哥,謝謝你…”黃鴻煊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見他這個模樣,黃鴻燁知道再勸也沒用,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他知道,黃鴻煊今天午飯后既然敢當著一家人的面提出要跟林卿卿成親,心里便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隔著落地玻璃窗,正廳里黃鴻燁的妻子佟玉梅與黃鴻熠的妻子廖玉鳳也在觀望著園子里的動靜。

  “長兄如父,大哥對弟弟妹妹們各個上心!”廖玉鳳瞧著黃鴻燁走遠,微微側了臉,眼睛卻仍盯著園子里跪著的黃鴻煊,對佟玉梅道。“大嫂,你說老七是不是著了什么魔道?放著楉桐妹妹這樣的千金小姐不要,偏要去娶一個丫頭?”

  佟玉梅跟她并排站在窗前,聽她這樣講話,便道:“早前這丫頭跟著楉桐妹妹在咱們府上住過,看著本本份份,沒想到還蠻有一套。”

  廖玉鳳道:“我說這一年來老七失魂落魄,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原來是因了她…大嫂,你說父親能應允這樁婚事嗎?”

  佟玉梅道:“父親要是能應允,也就不會讓老七跪在園子里頭了…誰不曉得父親、母親平日里最偏心他呀?要我說,都是給慣的…”

  佟玉梅一貫口無遮攔,卻是個有口無心的人。而廖玉鳳卻是心思縝密,本就因為黃家一半產業交給黃鴻燁打理而心有不甘,加上如今丈夫黃鴻熠遠渡重洋去了法蘭西,只留下她母子二人在家,心里更是難以平衡。表面上廖玉鳳迎上接下,與家中每個人都和氣友善,尤其與佟玉梅妯娌二人親密無間,心里卻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一切。

  佟玉梅的話讓廖玉鳳心里一陣竊笑,壓了聲音,嘴上勸阻道:“大嫂,有些話放在心里就好…”說話間瞟了一眼坐在不遠處黃鴻燦的新婚妻子王藜琝。

  佟玉梅撇了撇嘴,卻毫不在意道:“我不過照實說罷了…玉鳳,要是老七當真娶個丫頭進門,我回娘家都覺得臉上無光哦!”

  王藜琝是黃鴻燦在同濟醫工專門學校的學妹,低他一級,跟黃鴻煊同歲。她的父親早年留過洋,曾任過同濟的教授,現在杭州開了一家西醫診所。王藜琝是個女權主義者,提倡男女平等,閑暇時候多往外面募捐慈善,自然與兩位嫂子接觸的不多。

  聽著她們兩人言來語去,王藜琝心里覺得厭煩,站起身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正廳。

  黃廷承的書房緊鄰正廳,一樣看得到跪在園子里的黃鴻煊。

  黃廷承黑沉著臉,背了兩手在屋里來回踱步,手里還夾著點燃了的半截雪茄。柳韻琴望著園子里的黃鴻煊,淚眼婆娑。

  黃芳蕙已經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趕回了娘家。到了書房門前,不等家仆稟報,她敲了敲門便徑自走了進來。

  黃廷承停了腳步,望著黃芳蕙道:“你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

  黃芳蕙也不瞞他,答道:“我聽說父親在罰老七,就回來看看。”

  黃廷承冷哼一聲,道:“你消息倒是靈通…既然你知道了他的事,你就不要再來勸我!”

  黃芳蕙看了一眼沙發上兩眼含淚的母親,又向窗外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弟弟,便走近前,挽了黃廷承的一個手臂,道:“父親,我不是來為鴻煊做說客的…弟弟固然重要,可是也比不得您和母親的生養之恩…您瞧瞧,現在您生氣,母親傷心,我要是不回來,那就是最大的不孝。”

  黃廷承被她這么一說,口氣倒緩了幾分:“你們兄弟姊妹幾個要都像你這樣懂事孝順,我跟你母親也能多活幾年。”

  黃芳蕙瞅了一眼他手里的雪茄,見一點煙也不生,就笑道:“您可是半天沒抽雪茄了吧?瞧火都滅了…”說著走到書桌前拿了火柴,取了一支擦著,伸到黃廷承面前為他點雪茄。

  見黃廷承抽了幾口,雪茄頭上冒了煙,黃芳蕙才又接著道:“父親,您抽雪茄也有些年頭了,我記得鴻煊小的時候總愛幫您點雪茄,雖說每次都被雪茄的氣味嗆得直流眼淚,可他還總樂此不疲,我就問他為什么呀,他對我說,因為我要孝敬父親啊…我們兄妹幾個就屬他最孝順您和母親…”

  黃廷承道:“我就知道你是回來為他幫腔的…孝順?他當真孝順就不該忤逆我的意思!你知道他午飯時候當著全家人的面,不管不顧跟我說他要娶那個林卿卿。他那種做法非但沒有一絲孝順,倒覺得是在公然對抗我這個父親!”

  黃芳蕙道:“父親,鴻煊到底年輕,做事確實欠妥。他是您的兒子,要打要罰當然由您決定…只是這大日頭曬著,別說鴻煊,就是做雜役的下人們,那也受不了…萬一鴻煊身體有個不適,心疼的不還是您跟母親嗎?”

  見黃廷承抽了一口雪茄,并不出聲,黃芳蕙心里一喜,又繼續道:“父親,不如我去叫了他進來,有什么話您只管當面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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