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虛偽的同情,而是嚴厲的警告。
“他們”是誰,不言自明。
前身的父母,就在車禍中送命。
張一轉生過來,也正是在車禍之后。
而制造車禍的,就是那位蘭公子,眼前這周遽然的背后之人。
不是無意,而是蓄意。
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張一家簡配版的C25,在蘭公子駕駛的那輛號稱“全金屬蛋殼”的FT面前,就像一個脆弱的雞蛋殼,不堪一擊。
就在那一刻,張一轉生而來,他忘不了,前身遺留記憶中最鮮明的那張臉。
那是一張從FT駕駛席窗口探出來的年輕笑臉。
那張屬于蘭公子的臉。
然而,肇事者,卻按在了周遽然的頭上。
當然,周遽然也只是象征性的被監察部調查關押,兩天后就安然無事的放了出來。
調查結果便是剛剛張一用諷刺語調說起的車輛故障性失控。
如果不是看到蘭公子那張優雅俊美青春意氣俊朗陽光卻帶著癲狂笑意的臉,張一沒準就真相信了這個結果。
他為什么非要親自動手殺人?
張一猜測,這個蘭公子,多半是個瘋子。
或許,所有的天才人物,都是隱性的瘋子。
蘭公子喜歡親自動手殺人。
他享受親手毀滅生命的快感。
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解釋。
而用周遽然頂罪,說明他還有精神上的潔癖,不想沾染到一點點污點。
在東野公眾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個年輕的超卓天才,一塵不染,燦爛生輝。
“所以,把ZY12的原始配方拿出來,對你是有好處的。”
周遽然很誠懇的看著張一:“你能得到一大筆錢,能得到最優厚的權限待遇,將擁有最光明的前途。”
“你可以得到最好的救治,包括基因修復。你可以繼續修習劍道,學習符道。你的未來,會充滿光明。”
推了一下眼鏡,周遽然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B16,以及車里的那個女孩,露出一個富有魅力的自信笑容,繼續說道:“放在你手上,它只是一張廢紙而已。只有在對的人手里,它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用,才不會辜負你父母他們的心血。”
毫無疑問,他口中那個對的人就是蘭公子。
張一只是看著周遽然,漠無表情。
周遽然不喜,右手黑色手套揮了揮,終于朗聲誦念出了早設想好的開場白。
“你看這繁華盛世,是如此美好,但可惜,它只屬于某些人。”
他目光如刀,盯著張一:“確切的說,它只屬于少數人。如果你再這么固執下去,那它肯定不會屬于你。”
“永遠都不會,一點希望都沒有。”
用力的揮了一下手,周遽然臉上浮出不耐煩的冷笑:“別再冥頑不靈了,交出來吧。”
張一也笑了。
冷笑。
死人自是沒有希望的。
可交出來,就能擁有繁華,擁有常人期盼的一切?
這是騙傻子呢。
不交出來,倒還有一線希望。
何況我手上根本就沒有什么配方。
鬼知道那ZY12配方中到底缺了什么東西。
面對男生的倔強,周遽然嘴角微微挑起,以上位者的姿態俯瞰著張一,感慨一聲道:“果然還是不聽話啊……”
“張一,你應該慶幸,這次來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否則,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你父母就是不識時務的人。”
“蘭公子最討厭這種人。”
“所以,他們死了。”
“只是沒想到,他們還留了一手。”
“我們很清楚,你一定知道真正的配方藏在哪兒。”
“這次來的是我。下一次,來的或許就是其他人,甚至會是蘭公子。”
“我希望你能堅持到下一次,去面對蘭公子的怒火,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是多么的好說話。”
“你也可以試著逃跑。不過,即使給你更高權限,你能跑到哪兒?東野蘭家,可不會只限于東野。”
“記得在此之前,不要像一條狗一樣,橫尸街頭。”
身體內的活性還沒褪去,可張一卻只能忍住出手的沖動。
擊殺這位,或許并不比在北郊殺死那三個閻幫成員更困難,但在這里卻是不行。
這天上有天眼,車上還有人,遠處有聲音。
于是張一只是眼眸微不可見的掃了一眼B16的車頭,冷冰冰的說道:“我雖然落魄粗衣,卻直著心意為人。而你雖衣冠楚楚,卻狗模狗樣,真的只是一條狗了。主子讓你咬人,你就得咬人。主子不高興了,你就得獻媚。”
看到周遽然色變,張一更輕蔑搖頭,“在他沒有拿到配方之前,我是不會橫尸街頭的。可你卻很危險,車技這么差,早晚會把自己撞死的。”
深沉的看著周遽然,張一漠然說道:“我覺得,你活不過今天。”
周遽然戴著手套的手微微顫抖。
雖然這男生沒有說錯,他真的只是蘭家的一條狗。
但給蘭家做狗,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成的!
真正讓他惱火的是,這家伙竟然在詛咒他!
他很想再開車撞一次,徹底的撞死這個男生。
但是他不敢。
他今天已經犯過一次錯了。
這個男生要是真的被撞死,失去了配方的唯一線索,蘭公子暴怒起來,他其實是沒法交代的,恐怕狗命不保。
所以他不敢再錯。
在憤怒的同時,他也放心了許多。
這男生被撞飛卻沒有死去,在爬起來后那一剎那的陰郁殺機,令他驚駭。
但現在看來,他依然還是那個幼稚的破家小男生,死到臨頭,也只會不知所謂的嘴硬。
“真巧,七天后是蘭公子的生日,他會在那天修復基因。”
“如果不拿出配方,你活不到那天的。”
深深凝視張一一眼,周遽然優雅轉身回到車上。
憤怒的他沒有去檢查車頭的傷損。
瞬間B16輪機轟響,有力的震顫中發動起來,如一陣風般緊擦著張一的衣角,疾馳而去。
如死神一般擦身而過。
張一目光冷漠,沒有躲閃。
在趕過來的路人眼中,這少年似乎是漠視那人那車,但更像是漠視他自己這條命。
但實際上,張一只是算定了周遽然不會再出手。
因為對蘭公子來說,他這條命還有用。
更確切的說,是ZY12的配方還有用。
在低沉有力的轟鳴聲中,B16離開。
喧囂的風也打著旋,跟隨著離開。卷起幾片蕉葉,良久翻轉落下。
這場車禍,就發生在漆著白漆的8米道橋之旁。
這里本就樓房稀疏,人流稀少,附近只有一個中型充能站,在這個時間段也沒什么顧客。
幾個藍色制服員工聞聲趕了過來,遠遠瞥見罕見的B16流線車身,奇寬的復合輪胎,低調而奢華的奔馬車標,都禁不住發出驚嘆聲。
超過200萬夏幣的豪車,在東野本就不多,北城更罕見,尤其是在這種電磁車道上,更是難得一見。
電磁車道,每隔二十米,就有圓形金屬軌線凸起寸許排布,是這種豪車復合輪胎的殺手。擦出的電火花,會干擾到電磁輪機的運轉。
但顯然,這輛B16的車主,對此毫不在乎。
動力瞬間提升到最大,不過幾秒鐘,雪亮的黑色豪車便消失在遠路的彎角。
只剩下還沒消散的強勁轟鳴聲,在耳邊回蕩。
“嘖嘖,這小家伙骨頭真硬,B16車頭都給撞癟了一塊。”一個三十幾歲的粗壯供能站員工驚訝道。
“沒要你賠,真是運氣。”戴眼鏡的員工眼神也不錯,贊嘆連聲。
“小家伙,B16你也敢碰瓷,哥們大寫的服。”高個子員工笑瞇瞇的豎起大拇指。
這幾個員工都穿著厚制服,戴著平檐帽子,大熱天的,見來晚了已經沒什么熱鬧可看,挪揄了張一幾句,就笑呵呵的往回走。
在他們眼里,似乎被B16撞了,都是一種榮幸。
地上的星點血斑,少年的狼狽,都完全被忽視掉。
這場事故,在他們看來,自然是這少年的責任。
是他自討苦吃。
難不成,人家一輛嶄新的B16,特意跑到這偏僻街道來,只為撞你這窮學生?
結果還沒撞死你?
你是變形金剛啊?
太扯蛋了,沒這個道理。
除了遠處城市的隱隱喧囂,一切恢復了平靜。
只留下幾塊深紅的血跡,在灰褐色路面上漸漸干涸。
無論是周遽然,還是幾個供能站員工,沒人注意到,它們干涸的很慢,很慢。
當這些人離開,還沒有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張一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一手撐著車架,一手撐著后腰,拼命的喘著粗氣。
“剛剛的沖撞真的很兇險,差一點喪命。”
“向前那一下,雖然化解了不少沖力,但是筋肉跟骨骼受到的震蕩還是不輕。”
“若非我反應及時,劍頭給予的活性也足夠充分,多半會被撞死。”
“就算不死,脊椎骨也會重創。如果那樣,少說也幾個月下不了床。更嚴重的,就是終身癱瘓。”
對此張一后怕不已。
更感慨的是,從供能站員工的口吻不難看出,相對昂貴的B16,一條人命,似乎并不比那幾片飛旋的蕉葉重上幾分。
這就是北城。
此刻,張一身上汗水一個勁的往外冒。
身上的幾何條紋T恤被淋漓的汗水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黏糊糊的。
擦破的地方,血混著汗,有鹽分滲進創口,灼燒般火辣辣的疼。
張一的身體開始顫抖。
不是因為疼痛,也不是余悸未消,更不是因為這新增的仇恨,而是為剛剛突發的奇異變化而驚駭。
就在那遇險的一瞬間,張一催動了劍頭。
危險來得太突然,措手不及,手中也無劍,所以并沒有激發劍式,
用活性激活了脊背讓自己的血肉在那一刻活轉過來就像激活高分子膠皮一般 果然……
腰腹處的血肉,在被激活的一瞬間,爆發出驚人的活力。
活性活化了血肉,那一刻,有鬼怪的嚎哭,但只是一瞬。
可在那一瞬,張一卻看到了很多不同尋常的東西。
巖漿噴涌數萬米高遮天蔽日的熱帶火山。
燃燒著墜落的千萬顆流星,在午夜沙灘上空閃爍的紅色星云緩緩沉入黑色海洋。
巨樹撐起連綿無盡的綠色宮殿。
滑過船舷,閃爍出鉆石光彩的藍色冰山。
比整個城市還要碩大的頭骨,里面穿梭著一架架馬車般的飛船。
最后這一個畫面,或者說這個場景,似乎格外的清晰,對張一有著異乎尋常的吸引力。
各種紛繁復雜的景象,各種雜亂喧囂的聲音,各種古怪離奇的信息,差點撐爆了張一的腦袋。
如身臨其境,如真實經歷。
但更大可能,這一切都只是幻覺。
張一不能確定,因為到現在腦袋還脹痛著,眉心抽搐,意識恍惚。
但是他還撐著,靜靜等待。
隱約中,張一聽到了巨大的撞擊聲。
B16遠去的沉穩轟鳴聲,戛然而止于這撞擊聲中,不復聽聞。
張一咧嘴笑了。
周遽然又出車禍了。
這樣劇烈的撞擊,可是真的會死人的。
我剛剛的話,只是想讓他氣惱,忽視B16車頭部位的凹損。
在激活脊背相撞的瞬間,在破壞了車頭外殼的同時,活性滲透進去,破壞了內里的一處符紋,那是轉向機制。
所以,不需要出手,刺激他即可。
張一冷笑,我斷命,似乎也很準欸……
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張一才眼眸清明,神智清晰了些。
這人灰白的眉毛,像是陳雜了浮灰的積雪。
灰色的眼眸,像是積雪下冰封多年的凍土。
他看著張一的眼眸,漠然中帶著一絲譏誚說道:“我說過你有血光之災,怎么樣,這就應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