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和知道這件事。
但也是他到了順天府之后,利用閑暇時間翻閱這些年的案宗時偶然看到的,而且對這樁案子也是一帶而過。
因為跟那一年發生的案情相比,這場大火并不起眼。
那年正好是魏王謀反之后,京中四處抓捕魏王一黨,抄家、死人都是尋常事,每天幾乎都會有案宗報到順天府、刑部、大理寺,大量繁重的案宗積壓下來,能夠將文書整理清楚已是不易,其中的證詞只是敷衍了事,反正一切都與謀反有關,也不會有苦主來上告……
現在這位婦人提起來,說不定其中有隱情。
黃清和道:“老婆婆,您知曉此事嗎?”
“當然了,”老婦人道,“我是親眼看著那大火燒起來的。”
老婦人的眼睛中仿佛冒出了火光。
“好大的火啊,”老婦人伸出手來,“燒的天都紅了,火就從那道觀中燒起來的,將周圍的房子都燒沒了。”
黃清和想起道觀外的墻垛:“可我看到墻垛上燒灼的痕跡,那場火應該不大啊。”
老婦人笑起來:“能燒死十幾個人的,您說是不是大火。”
黃清和道:“我看過卷宗,道觀旁住的好像是個郎中,郎中一家人都沒有逃出來。”
老婦人笑道:“是呀,那郎中從前很有名的,樂善好施,經常去養濟院給傷兵和流民治病,他有一個妻室,一雙兒女,一個徒弟,三個下人,全都燒死了,尸體從郎中家里抬出來的時候我去看了,好慘的……我還給燒紙錢……每人燒一堆,燒了十幾堆。”
黃清和算了算:“這只是八個人,難道郎中家中還有別人在?”
老婦人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半晌拍了拍頭:“人老了,什么都記不住了,大人您莫怪罪……”她佝僂著身子向前走去。
黃清和追上老婦人:“老婆婆,既然您都已經說了,不如就說的清楚些,那道觀里也燒死了人,你還不是記錯了,有些尸體是從道觀里抬出來的。”
老婦人終于停下腳步,只不過這次她用手指在嘴邊比了比:“噓,這件事不能說,道觀里死的是謀反的人,他們走投無路到道觀里躲藏,結果被道姑發現,那些人一不做二不休,將道姑都殺死了,聽說衙門的人過來搜查,就點了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里面,唉……冤孽啊,都是那些反賊的錯。”
兩個人走到了道觀前,老婦人回過頭:“大人啊,快進來坐坐吧!”
黃清和望著道觀墻面被灼燒的痕跡,一時出神,那老婦人也不催他,仿佛要給他時間好好思量。
“我不進去了,衙門還有事等著我處置,”黃清和看向老婦人,“您多保重吧!”
黃清和轉身離開,老婦人慢慢地將道觀的兩扇門合上,她那混沌的眼睛也消失在門后。
栓好了門,老婦人凈了手,點了一炷香插在香爐之中,自己緩緩跪在蒲團上:“你們為什么不保佑我們呢,那些壞人這些年活的越來越好,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次機會,可能……又做不成事了。”
說到這里,老婦人想到將她攙扶起來的黃大人。
“黃大人看起來是個好人,可他……唉,這世上哪里來的青天大老爺,”老婦人說著捂住肚子,被張家管事踹中的地方隱隱疼痛,“不管怎么樣,只要有機會,我都要試一試,希望能夠通過他將知憶那孩子救回來,那可是個好孩子,這些年她扮作道姑,也吃了不少的苦。”
老婦人看著那裊裊青煙,目光愈發的堅定。
所有人都離開,孟凌云才從黑暗中走出來,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大小姐命他在這里盯著道觀里的老婦人一舉一動,方才他聽見道觀里吵鬧的聲音,就知道張家人在里面作惡,張家將道觀的門關起來,在里面為所欲為,只有鬧出些動靜,才能幫道觀里的人解圍。
他想到一個法子,準備裝作賊人陷入旁邊的院子里,然后故意被人發現,這樣就能將人引出來“捉賊”,只要周圍亂起來,張家人必然受打擾。
可他剛剛蒙了臉,也不知道從哪里傳來冷哼聲,仿佛對他的作為很是厭棄和不屑。
他慌張地轉過頭,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他面前閃過,緊接著張家的下人就上了墻。
是誰啊。
那人重新跑回來,將蒙在臉上的布巾拿下,露出了徐青安的臉。
徐青安眨了眨眼睛。
“世子爺真厲害。”孟凌云立即夸贊。
徐青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惹禍的事,誰能比他厲害。
徐青安和孟凌云小心翼翼躲在哪里看情形,最終所有人都走了,他們才松了口氣。
“走吧,”徐青安道,“今晚想必不會有什么事發生了。”
兩個人一起往前走。
徐青安咂咂嘴:“還是妹妹的眼光好,那黃清和看著就像豆芽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勇氣,當真不錯。”
孟凌云回到安義侯府,發現徐清歡屋子里的燈還沒有滅。
徐青安進門將張家的事說了:“真的被你料中,張家人果然去了道觀,張家插手這樁案子應該是想要趕緊破案吧!”
徐清歡點點頭:“我想也是,不過……他們好像料定那兩個道姑就是兇手,否則為何要在這道觀上費這么多心力。”
孟凌云道:“那老婦人與黃大人說了半天的話,黃大人站在道觀外,看了一會兒道觀的外墻才離開。”
徐清歡聽到這里,將手中的書合上,抬起頭來看徐青安:“哥哥早些歇著吧。”
徐青安有些驚訝:“我們不做什么嗎?”
徐清歡道:“明天一早哥哥去打聽一下,那道觀什么時候失火,有沒有死人,死了的人埋在哪里,越詳細越好。”
她記得道觀的外墻還有被火熏過的痕跡,老婦人與黃清和提及的也許與那場大火有關。
或許這里能查到些蛛絲馬跡。
等到徐青安帶著孟凌云離開,徐清歡看向院子里,也不知譚大太太今晚睡的怎么樣,她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張家。
張家管事站在屋子里,冷汗不停地從他額頭上淌下來。
什么都沒問出來,而且還差點被黃清和握住把柄,這趟差事他辦砸了。
“身上怎么了?”張玉琮抬起頭看向管事,管事身上的衣衫濕透了。
“落……落水了……”張管事道,“我……我從道觀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水中。”
廢物。
張玉琮冷眼看過去:“是有人害你?”
“沒,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腿一軟就……”
想到這件事管事還覺得奇怪,他怎么好端端地就落水了。
“老爺,”管事跪下來,“都是小的辦事不利……您……您饒了小的這次,下次,下次,小的一定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