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振中“吁”的一聲,將牛車停在關家大門口,此時正是午飯時間,很多人正下工在家。
整個生產隊除了外出修水渠的壯勞力,剩下的也不是能閑著,春耕前還有不少農活要干,比如選好了種子,還得燒茬子,翻地。
所謂的燒茬子,就是將去年收割的玉米高粱時留在田里的莊稼根挖除了燒掉,這也是為了肥田。
不過總有害群之馬。
比如關老大關有福,據說又腰傷復發,而關老頭就信了這個邪,正想找馬隊長賣賣老臉為大兒子求個輕松活。
聽到動靜,關大爺背著雙手,來到大門口,扭頭朝院子喊道,“出來個人幫把手。”說著他問道,“安安沒事吧?”
關有壽抱著孩子下來,輕聲嗯了一聲。
關平安趕緊喊了一聲爺爺。
不管如何,她是孫女,禮貌還得講究。也就是現在,要是放在一千年前,一個不孝之名,她爹可就慘了。
關大娘年過五十,已經白了一半頭發,臉上皺紋也不少,邁著小腳,走路一顫一顫的,正是所謂的三寸金蓮。
她的身后跟著大兒媳、幾位孫子們踏出院子,不等她開口,大兒媳劉春花已經嚷道,“喲,還舍得回來啊?”
關大娘操起手上的笤掃嘎達就往她身上抽,邊抽邊罵,“你個攪家精,我讓你話多,我讓你……”
劉春花邁開大步往旁一閃,“娘,你干啥呢,我就說說咋啦,你發啥脾氣,本來就是,人家馬大爺都說沒啥事,就他家小丫頭片子值錢?擱在前幾年早就往后山一扔,還去縣城,美得他關老三……”
關大爺瞟了一眼不遠處的三兒,怒喝一聲:“給我住口!”
劉春花還是有些怕公公生氣,立馬閉上嘴,眼珠子瞄到葉秀荷拎著的包裹皮,一步竄了上前,“弟妹,我來,我幫你拎。”
葉秀荷翻了個白眼,一手推開她,喊了一聲爹娘,擠進大門徑直離開。
關平安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的大伯母劉春花一臉無所謂的撇了撇嘴,嘀咕一句:臭顯擺啥呀,還不是花我的錢?
這話連關有壽都聽到了,他冷笑一聲,轉身對馬振中說道,“感謝的話,兄弟不多說,回頭上你家再聊。”
馬振中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跳上牛車甩起牛鞭子就急急忙忙離開,就擔心遲了自己這張破嘴又控制不住。
“老三,吃了沒?娘給你們留了飯,快抱孩子先去吃了。”
關有壽朝關大娘笑了笑,“娘,我馬上就來。”
看著兒子一家人進去,關大娘朝老伴皺了皺眉,嘆了口氣也轉身進去。
“爺,我三叔買了東西。”
“我也聞到香味了。”
關大爺瞪了一對孫子一眼,背著雙手緊隨其后進入院子。
這兩天家里氣氛不對,大房的兩個小兒子也不敢多言,垂頭喪氣地進了院子,朝三房方向啐了一口口水。
關大爺眼角抽了抽,狠狠地瞪了眼進門的大兒媳婦。
劉春花一等他轉身朝天翻了一個白眼,扭轉屁股往自己房間而去,她得找孩子爹說說理,她可是長房長媳,還有沒有規矩?
外面的動靜,關平安一家人毫無所知,此刻她正認真地打量著自己小家。
與記憶中相似,這間房間不小,可東西也不多,其中最顯眼的便是靠窗位置的一個大炕。
炕上鋪著發亮的炕席,炕上還有兩床洗得發白摞在一起,大紅大綠花朵夾著鴛鴦樣的大花被子。
這還是她父母結婚時做的被子。
炕梢兒并排放著兩個紅色大木箱,上面還放著兩個一大一小的笸籮,其中一個就是針線笸籮。
房門后的墻角位置有一個她爹親手制作的木頭架子,上面放著一個圓形洗臉木盆,下面放著洗腳盆。
墻上糊了發黃的白紙,還貼著五幅花花綠綠的年畫,新舊不一,但是都很干凈,應該是父母住進來五年一直舍不得撕下。
整間屋子簡陋卻干凈整潔。
“先吃飯。”
隨著關有壽這一句話響起,葉秀荷往木箱內放好東西,上了一把小鎖,抱起關平安出了門。
關家的房屋都非常簡陋,不過前后院相加占地面積卻不小,前面一排五間呈人字梁結構的泥草房。
如今東屋住在關大爺老倆口,緊挨著就是關老四小兩口,而中間外屋地相連的兩間西屋則是關老大一家子的臥室。
原本其中有一間屬于關老二關有祿,后來他一來二去被劉春花懟了幾下,搬到后院三間泥草房。
兩棟一大一小的平房、一個兩間屋的倉庫都是泥草房,用一米五左右高矮的籬笆圍成一個大院子。
整個馬六屯約有兩百戶來戶人家,家家戶戶都養了豬和雞,因而各家幾乎都用籬笆圍了一個院子。
當然屯里可數的幾家富戶,如老馬家的族長與隊長,還有趙老爺子,近山腳的幾戶人家,他們是住土圍墻。
關家這樣的外來戶,占據的地理位置不是很好,之所以能有這么大的地基,除了位置偏僻外,這片土地最貧瘠。
最直觀的一點。
距離村里的水源地——那條小河比較遠,為此關家當年還費了不少錢打了一口水井。尤其在前幾年大干旱時,水井是一點也掏不出水,要不是關大爺有四個兒子壓陣,當初搶水都得出人命不可。
這也是關大爺寧愿在后院起一棟三間屋,也不樂意分家的原因之一。
欺生在哪都避免不了,想融入以馬家姓為主的村子,沒有個上百年,人家還是覺得你們是外來戶。
要不是他當年看中這個村莊的地理位置,要不是有四子一女,要不是與馬家有些交情,他還真不敢落戶此地。
自從小兒子娶了馬家人,眼看自家越來越有話語權,可偏偏三兒子又開始折騰,以他眼光如何瞧不出這兒子想分家?
這個家確實多虧了這個兒子。
就算當初他不聽自己勸言,拒絕了馬老六的提親,之后更是貪圖容貌娶了如今兒媳婦,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四個兒子中,唯有老三最不用他擔心。
可親兄弟是啥?
他這一輩子就是缺少親兄弟,要是當年父母沒早早去世,有個親兄弟幫襯也不會被堂叔賣到省城當奴才。
尤其當初一對龍鳳胎的出生更讓他又喜又愁。
喜得是確實是好兆頭,可更愁當初接生婆所言,老三媳婦以后很難再生育。你說說,眼看以后這一房又是獨苗。
兒子他咋就不多想想、多考慮一點,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呢,將來能幫天佑的,誰能好的過血緣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