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男子上方的橙子,使得整間屋子比之前更亮堂。
突然出現在房內的水色和水仙,讓木訥的中年婦人,動作微微一僵,又繼續幫眼前“沉睡”的男子擦著臉。
動作生硬,可依舊透著些殘存的柔情。
她對于“來無影去無蹤”的事情,似乎早已見怪不怪。
何況出現在她房內的這兩位“姑娘”,慈眉善目,卓爾不凡,任誰也無法提起戒心。
她看不到頭頂閃著光亮的橙子,也看不到待在房內多時的仙師。
甚至,也聽不到房門外傳來的那聲“尊者有請!”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敖氏兩位公子的話落在那位仙師耳中,不免盯著水仙和水色多看幾眼。
對于站在屋外,無禮躁舌的那兩位公子,內心十分不喜。
“不知你二位口中的尊者,是否教過你們要懂禮數?”
沖著屋內的水色和水仙,含笑點頭,隨即一步邁出,站立在院的半空中。
云淡風輕,道骨仙風。
待敖烈和敖謹看到來者祥云仙鶴縈繞,只得微微躬身施禮。
他們只是緊追著水仙二位“水主”,又哪里知道這漁村,竟惹得天仙垂青。
尊者名諱不能言傳,眼前這位天仙的詢問也不知如何回復,敖家兩位公子此刻,如坐針氈。
“姐姐,今日拜‘島’的那條龍,好像跟他們倆是一伙的!”
水仙的聲音帶著不滿,跟水色從房內緩緩走出。
龍紋服飾的男子,也接踵而至,向著呆在空中的敖家兄弟,躬身作揖。
敖家兩位公子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水色和水仙身上的靈力波動。
那種如水沁心的感覺,使身為龍族的他們無法自拔。
院內的氣氛,頃刻間變得有些微妙。
彼此皆不知道對方真實身份,更不清楚對方出現在這凡人院里的目的。
恰在這時,水色又一次顯露出身為“水”的純真。
她沒有再學魚臨淵的口吻,僅僅以流水般的聲音,平靜開口。
“本公主今日剛離開‘明鏡臺’,若尊者并無重要事情,可否讓我在此逗留幾日,再行拜訪?”
水色沒有任何遮掩,一句不含任何心機的言辭,隔著面紗柔聲吐出。
一言激起千層浪。
天仙老者聞言竟也有些站立不穩,從半空落在地上,掩飾著失態的尷尬。
敖氏兄弟并不清楚那座島就叫明鏡臺,只認為明鏡臺是個晦澀的地名。
唯有“公主”二字,讓他們無法繼續淡定。
兩位公子相視一眼,早已忘卻來此的“使命”,更是無視他們一直尾隨的水仙,向著水色重重行禮。
天仙老者見狀,丟下白眼冷哼一聲,對這種見“人”下菜的主,有些嗤之以鼻。
可他卻十分清楚。
眼前這位紗巾遮面的白衣女子,若真是自“明鏡臺”而來,水靈一族的公主。
莫說這兩條“龍”,寧愿被責罰也要選擇背棄尊者。就連他這數十萬年修為的天仙,也要為他那“愛徒”拉下老臉。
龍紋服飾男子,也算見多識廣。可木家院內,這片刻時間發生之事,讓他內心百思不得其解。
剛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天仙老者,就被老者犀利的眼神回絕。
眼神中的含義深刻且清晰,龍紋服飾男子剎那就懂。
她可以說,但自己絕對不能問。
見敖家兩位公子變得如此謙卑,水仙閃身到近前,想要發泄心中不滿。
“我說兩位公子,你們口中的尊者,是不是今日那只,只會圍著明鏡臺兜圈子的黑貓?”
聽到“黑貓”二字,敖氏兄弟身形一顫,不敢接話,似是默認。
天仙老者白眉輕挑,似想到些什么。
“仙兒”
水色的聲音依舊帶著如水的特質,示意水仙不要任性。
自始至終。
水色并沒有在意過老者的存在,以及龍紋服飾男子的身份。
她只是想看看,稱呼自己和水仙為“水主”的,究竟是誰。
轉身向天仙老者微微點頭,水色拉著水仙出現在木家家主的床前。
橙子依舊懸在那里,猶如會呼吸一般閃著靈光。
中年婦人重復著沾水擦拭、洗凈擰干再沾水的舉動,一時間竟讓水色看的有些癡了。
就像她千年來,不停收集魚臨淵所吐的氣泡。
一次次捏在手心,一次次拿在指尖,一次次重新放回水里 恍如。
她眼前臥床的男子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即將干死在河床上的魚。
她眼前的中年婦人,就像另一個以“水”救魚的自己。
她伸出玉手,緩緩放在“男子”額頭。
磅礴的靈力猶如泉涌,絲毫不受水色掌控,將她自己、中年婦人、木家家主籠罩其中。
霎時。
木家家主全身被墨色魚鱗覆蓋,枯槁的面龐不斷在“人臉”和“魚臉”之間互換。
時而雙目圓瞪,時而來回亂轉。
中年婦人昏昏沉沉失去知覺,可她凌亂的頭發正迅速變黑,憔悴的面容也變得光滑且富有彈性。
與此同時。
木家家主嘴巴微張,一個通體黝黑的氣泡,正從他口中慢慢吐出。
七次呼吸,變大的氣泡漂浮在床榻正上方。
兩只猩紅的眸子,在黑色的氣泡里來回竄動,不斷撞擊在那層薄薄的水幕之上。
正是這一層水幕,猶如枷鎖,也如牢籠,使得黑氣中的兩只猩紅“魚目”無法掙脫。
不知何時閉上眼睛的水色,緩緩睜開眼睛。
木家家主呼吸平穩的躺在床上,身上隨著呼吸出現的魚鱗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飽滿壯碩的體格。
中年婦人也如年輕幾歲,趴在木家家主的胸口,臉帶笑意,睡相正酣。
而當水色,看到面前一人大的黑色氣泡時,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熟悉,一抹悲憫,一種憐惜。
分明眼前的不是魚,可感覺上就像千年后,甚至萬年后的魚臨淵。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白皙的手掌輕輕撫在氣泡上。
薄薄的水幕逐漸厚實,一圈圈漣漪微微蕩開,兩只猩紅的魚目漸漸變得安靜,“游”到靠近水色的位置,透過那一層水化的屏障,有些“乖巧”地盯著水色。
水色眼中柔光似水,聲如泉涌般說出三個字。
“你是誰?”
這是她第一次,想聽到“氣泡”給出回答。
氣泡里的猩紅魚目,也好似聽懂她的疑惑,沿著氣泡邊緣飛速旋轉起來。
很快。
再次變大許多的氣泡,紅中透黑,閃過一張面孔后,驟然破裂。
“啪”的一聲脆響,水色怔在當場。
猶如剛才只是重復了一次,千年來最熟悉的事情。
她看到了。
一張有些疤痕的,龍魚的娃娃臉 待水色回過神。
不知何時。身后除了水仙,天仙老者、龍紋服飾男子也站在幾步之外,最后面是敖家兩位公子。
地上還有四只奄奄一息的白色仙鶴,拍打幾下翅膀之后,化作黑紅的齏粉,漸漸消散。
天仙老者看著身上剩下的五只仙鶴,眼中盡是不忍。
那奇怪的氣泡破裂瞬間,他令四只仙鶴展翅,遮蔽水色身后的四雙眼睛。
天仙的直覺告訴他:剛才那一幕,不可視之 他算不出,被水色封在氣泡里的是何物。更無從知曉,是否與困擾自己愛徒之物相同。
或許,能救木家家主的只有水靈一族,能幫自己愛徒的,也只有這位公主。
能御世間極惡,唯上善,弱水。
而眼前的水色,就是,水。
望著水色,正欲道明自己身份的天仙老者,被一陣震懾仙魂的鈴聲驚住。
緊接著幾聲貓叱傳入心神,夾雜幾分嘶吼。
“快!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