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罰酒”二字的白魚,靈活地將酒杯一拋,打挺擺尾,直接將那杯黑色的酒水掀翻,潑在墨晴臉上。
桃花釀,早已沒有桃花的香味,此刻像一塊黑色的傷疤一樣,蓋在她的臉上。
黑雨都會避開的她,卻被這黑色的酒水潑臉。
而且是被一條從未見過的白魚。
天池墨睛金魚,何時受過此等侮辱?
五指成爪,就要撕碎那條白魚,卻撲個空。
白魚快似一道閃電,沒有原路折返,而是托著純白的尾光,直接扎入黑龍龍身。
怒火無處發泄,目光微微傾斜。
只見另一條白魚,似調戲她一般,慢慢悠悠,把酒從空中倒向地面。
然后肆無忌憚地游到她面前,鼻子對鼻子,眼對眼。
墨晴上半身,漸漸因為靈力混亂,顯現出真身。
圓鼓鼓的墨色魚目緊盯著白魚,忽然張大烏黑的金魚嘴,露出密集的刺牙,把白魚一口吞下。
恢復女子模樣的墨晴,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似是那口惡氣,終于發泄出去一口。
仍舊盲目“眷戀”墨晴的水漪,用那僅存的弱水靈力,殷勤地幫她擦拭著臉頰,如奴隸一樣。
若這一幕被水色看到,定會于心不忍。
水,不會吃魚。
可不見得,魚不會吃魚,魚不會“吞”水。
如果墨晴知道白魚的來歷,她一定會后悔到,把這條白魚從腹腔摳出來。
平復一些,墨晴收斂怒意。
心里念著那位尊者,也不再顧及太虛真人還在下方。
黑絲輕發,款款落下。
當墨晴重新站在黑龍龍頭上時,眼前的一幕讓她內心發寒。
一個玉銀色身影,靜靜地站在兩位水主身前。
淡藍色的眸子,不帶任何感情地盯著眼前黑龍,卻讓黑龍一動不動。
感受不到靈力波動,感受不到任何氣息,那俊俏公子般的身影分明就在墨晴眼前,她卻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就如他不是水,亦不是魚。更不存在于這天地間。
甚至墨晴有些慌亂地將目光掃過下方時,從捋著胡須的太虛真人臉上,看到了“幸災樂禍”。從錦鯉鯉瑤臉上,看到了“不該如此”。
她還特意多看了幾眼,那些圍繞在水色和魚妃周圍的白魚。
每當有白魚的魚目對著墨晴的時候,她都會感覺到一陣震懾心神的“嘲笑”。
令她頭痛欲裂,心亂如麻。
“你是誰?”
這重復千年的三個字,并沒有引來魚臨淵的回答。
如果誰問出這句話他都只能回“魚主”二字,那就太過索然無味。
反倒是站在魚臨淵身后的水色,面紗遮住的臉,泛起微微笑意。
她不認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魚臨淵,可她就是不愿意,曾經那條傻魚最常用的幾句話,在眼前這個身影上得到答案。
即便如水色這般女子,也不能容忍,其他女子把專屬于自己的“回憶”掛在嘴上。
所以,她欣慰。
墨晴注視著魚臨淵,等待幾息,沒有妄動。
只有黏在她身上的水漪,似一刻也不能“分離”一般,表現出遠超水和魚的親昵。
魚臨淵始終沒有理會墨晴,更沒有多看她一眼。
直到黑龍的墨瞳中,只剩下魚臨淵那玉銀色的身影,除此再無其他。
他才緩緩開口,像吐泡泡一般,一字一頓。
“酒,好喝嗎?”
“魚,好吃嗎?”
每一句話后,墨晴都有足夠的時間回答。
可每一句話,都伴隨著清音一般的鈴聲,讓墨晴不敢說話。
她知道“言出法隨”,也明白“應聲散靈”。
最令她心中沒底的,還是這問題本身。
墨晴尚未穩住心緒,那清晰的鈴聲仿若響徹整個京城。
“既然你不想輪回,又何必遇到我?既然遇到我,那你便忘記生死,盡情輪回可好?”
言之溫和,聽之狠辣。
黑龍全身出現白色斑點,如燎原星火,迅速蔓延全身。還未來得及變成白龍,驟然身形縮,化作一條純白色的金魚,與那些白魚大無異。
從始至終,未聞一聲龍吟。
墨晴以及近乎纏在她身上的水漪,徑直跌落,竟無法繼續浮在空中。
雙腳剛剛落地,膝蓋不聽使喚的彎曲,重重砸在水榭的石階上。
黑水四濺,石板碎裂。
水漪有些費力地,想要攙扶起墨晴。
可墨晴卻驚訝地發現,她不僅身體沉重,像被吸在地上。她的聽覺、嗅覺、觸覺、視覺,正從自己身體中被抽離。
感受不到疼痛,也沒有靈力支撐自己,甚至意識開始漸漸模糊。
她都不知道。
是因為剛才的酒,還是因為剛才的魚,亦或者是眼前這位,自己需要仰視,卻連眼睛都睜不開的身影。
她唯一知道的事情,是玉銀色身影那句“盡情輪回可好”,并不是說給自己。
在完全變回真身前,她心神中回蕩著一個許久未聽過的名號。
一個只有天池池老,偶爾提及的名號。
有些殘破的水榭外,漫天黑雨已經停了。
一條丈許大的墨睛金魚,像“死魚”一般躺在碎裂的石板上。
旁邊的水漪,竟然在哭,臉頰上還有黑色的淚水。
或許只有在“弱水哭泣”之時,才可得見水漪身上,那被埋葬的善良。
魚臨淵望著眼前的白金魚,正準備說什么時,從他胸口躍出,竟直接變成一條“鯰魚”,將其吞入腹中。
隨即吐出一個稍大些的氣泡,重新飛回近水披,化作跟墨晴一樣的,墨睛金魚。
魚臨淵輕輕戳了一下那拳頭大的氣泡,明白黑龍的無盡輪回,已經開始了。
“魚不惜魚,竟也不惜水是否,該輪回重造?!”
氣泡緩緩飄向魚臨淵面前的那條墨睛金魚,可他仍然發出這般疑惑的感慨。
水色聞言。
走到魚臨淵身側,竟伸出玉手拽了拽他的披風。
看似輕描淡寫的動作,落在魚妃鯉瑤眼中,盡是艷羨。
因為她知道,魚主的近水披,心有雜念者莫說觸碰,即便靠近,也會像黑龍一樣,無法動彈。
感受到披風上,那不似跳躍的張力,魚臨淵緩緩轉過頭。
四目相對,咫尺近波。
水色一言不發,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眸子里盡是悲憫。不知是因為水漪,還是因為墨晴。
魚臨淵這才發現水色的發間,還別著那唯一一朵,緋色的桃花。
本想轉身摘下,問她這是什么花?可水色依舊像撒嬌的孩子一般,拽著自己披風,也只好作罷。
而且,似乎,這一朵桃花在她頭上才更好看。
魚臨淵淡藍色的眸子,此時竟然睜開一只閉上一只,沖水色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是想告訴她,不用求情,他明白。
縱然這天地間,魚都不再惜水,可他身為魚主,又豈能不顧及“水”的感受。
“那就給她一次,‘魚魚相惜’的機會,怎么樣?”
還沉浸在魚臨淵那傳神“眨眼”中的水色,恍惚間有些羞紅臉。“嗯?”地疑問之后,就看到那氣泡緩緩飄到墨睛金魚上方 七息之后,氣泡不見。
墨晴又恢復成一襲紫裙的女子,依舊跪在那里。
在她前方,是那條被她吞入腹中的白魚,此刻依舊活靈活現地游動著。
只是。
她再也不是西昆侖,那條天池里的墨睛金魚,更不是什么棄仙。
而是只能記住主人是魚妃鯉瑤,一個擁有靈力的隨從。
從此,她記憶中,她腦海里,都只認鯉瑤為主。
每過七息,她都會重復那一句:主人吩咐,墨晴還在 轉而看向水漪時,魚臨淵眸中的疑惑漸濃。
“她怎么辦?這樣的弱水之靈,未曾出現過!”
“弱水,不是可以輪回么?”
“輪回,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