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的時間越長,王升對‘不言道長’和‘不語仙子’了解的越多,越覺得自己像是個不小心混進了神仙窩里的砍柴小伙……
真不知道師父如何教出來的這般師姐,心靈純澈、毫無雜念,卻又并非什么事不懂,對道的徹悟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王升常感覺,像他這種俗人,只能追逐道而去不斷修行,但師姐卻是伴隨著道在人間行走,不類常人。
正常對待事物的觀念,牧綰萱并不缺乏,就是并不太懂男女之間為什么要存在差異。
師姐她每天除了發呆、習武,就是看電視、看書,這在現代人看來十分單調無聊的生活,對她而言每天都有滿溢而出的滿足感。
當然,更妖孽的,還是他師父青言子。
說道論經,這是青言子的職業技能;
面相、占卜、做法事,也是青言子為了討個生活;
但青言子在‘法’上的造詣之高深,絕對是百歲老宗師級!
從拳腳到刀劍等兵刃,從兩儀四象到七星八卦,從符箓煉丹之術,到驅鬼祈福開光,再到道醫、養生、武當馬殺雞,那都是無比精深。
甚至打鐵、耕田、修電視、搜種子轉手賣給山上的小道士……咳,這些無關緊要的就暫且不提了。
短短四十多年的人生,怎么就能掌握的這么多技能?
只是一套七星劍陣,王升修行了半年,才算勉強能發揮出少許威力。
王升估摸著,自己想要達到師父為他演示時的程度,在師父不斷指點的前提下,沒有幾年不眠不休,怕是難以達到了。
而師父青言子到底還有多少這種高深道武的庫藏,任誰都說不清。
但就是這般在王升看來無所不能的師父,也并非一輩子都這么順暢……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青言子心底也有一處跨不過去坎。
農歷九九重陽節時,王升被師父拉著喝了一次酒,兩三杯酒下肚,青言子就拉著自己徒弟以‘咱爺倆’自稱,對王升和師姐綰萱吐露了心中之事。
那是青言子此生的遺憾,讓青言子自責至今。
二十多年前,那時青言子還沒上武當山,與王升的師公在各處闖蕩。
年輕氣盛的青言子在下山奔赴京城做法事時,和一位美麗的小姐姐相遇、相戀、相知。然后青言子背著王升的師爺,和那位無比溫柔的小姐姐暗中相戀了三年,在山中、山外、田野里、小賓館內,各處幽會……
后來,那位小姐姐懷孕了,青言子想娶她為妻,卻被師爺強勢阻攔。
師爺的態度,是讓青言子遵守入門時的誓言,必須放棄塵俗一切,歸于山林、遠離糟亂世俗,用此生,守護這份流傳千年的道承。
就跟王升的師爺和師爺的師爺一樣。
一邊是養育之恩且身體已快撐不住的師父,一邊則是身懷六甲的愛人……
青言子一時陷入了兩難。
他本想先拖著,侍奉自己師父最后一程,讓自己愛人將孩子生下來,自己暗中請人幫忙養育。
只要等王升師爺百年之后,他們兩人自可廝守,一家也可團聚。
可王升的這位師娘卻是性子十分剛強,她對青言子的決定十分失望,一夜之間與青言子斷了聯系,從此消失在人海茫茫中,十幾年渺無音訊。
青言子長嘆了一聲,不禁眼眶有些泛紅,在懷中摸出了兩張照片,看了許久,方才遞給了王升。
“為師這輩子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在她最需人照顧時照顧好她,更沒能照顧好孩子,甚至現如今,我連她的一面都不敢去見。
為師有愧,心有虧欠,始終難得圓滿。
但好在,她平安生產,這些年應該過得也還不錯……這是她前年托人寄給我的,為師的孩子是個女兒,與你和小萱卻是差不多大。”
稍微泛黃的那張照片中,一位齊耳短發的美麗女人含笑而立,確實和師父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另一張稍新的照片中,那個瞇眼笑的少女也面容俊俏,與師父眉角有幾分相像……
“師父,別傷心了。”
王升也有些詞窮,仔細想了想,小聲道:“女人懷孕的時候內分泌和正常時候不一樣,很容易就劍走偏鋒……師父你有自己的難處,但師娘也沒啥錯的。錯不在師父和師娘,只在老年老輩子的那些陳規陋習。”
“對!便是這些陳規陋習,當真害苦了我!”
青言子有些激動,一只手摁著王升的肩頭,打著酒嗝,“小升你放心!師父我開明的很!
你以后想娶媳婦就娶媳婦,想生孩子就生孩子,師父幫你帶都沒問題!
只要你對自己妻子一心一意,不亂搞男女關系,就什么事都沒!
你修道有成了,師父幫你報個道學院,畢業就能領道士證了。每個月能在協會領補貼,做做法事、給人算算命,養家還是沒問題的。”
王升頓時一陣苦笑,心底卻是暖暖的。
因為師父其實有認真考慮過他這個二徒弟今后的出路。
但有些話,此時卻是不能說的……
還有幾個月,天地元氣就要來了,傳承千年的這些道承將會光芒萬丈……
到時,修士的境地和際遇,也會得到天翻地覆的轉變。
師父長嘆幾聲,靠在藤椅上便睡了過去;王升看著師父面前那剛下去半杯的白酒,頓時哭笑不得。
以后還是不要讓師父喝酒的好了。
師父的這些遺憾,總歸有機會彌補吧。
“吶,”師姐在旁伸伸手,王升把照片遞了過去。
師姐目光中似乎有些失落,盯著青言子的女兒看了許久。
估計也是有些吃醋了吧,師父對她而言,其實已算是半個父親。
“師姐,”王升小聲嘀咕著,“咱們當弟子的也該為師父分憂,以后有機會了,也要勸師父去看看師娘和師妹,莫要讓師父留下太多遺憾。”
牧綰萱小臉頗為認真的應了一聲,目光中帶著幾分思索,把照片放回了師父懷里。
一旁青言子突然睜眼,左手指著夜空,口中大喊:
“陳!規!陋!習!”
然后眼一閉,躺在椅子上繼續鼾聲如雷。
王升和牧綰萱對視一眼,還是第一次見師父這般失態,然后頗為默契的掏出了各自的手機……一頓猛拍。
瞧一眼師姐的老牌‘N’字輩功能機……
暗器吧,這應該是暗器!
配合師姐的內勁,絕對能夠造成堪比橡膠子彈的殺傷力!
夏去秋走,寒冬而來。
臨近年關,武當山迎來初雪,峰巒、道觀、松柏、枯枝,在皚皚白雪的裝點之下,仿若仙境。
小院前,雪地之上,一道身影抓著把木劍來回騰挪,演練著那套七星劍陣,單論劍招,就已能讓人看出其中種種精妙之處。
更難得還是他劍招與身法的相輔相成,若仔細去看他腳下,一只只腳印似乎互有關聯。
若細細查看,腳印總共只有四十九處,舞劍的身影便在自己的腳印之上來回奔走,絲毫不錯。
手中雖只是木劍,卻依然有陣陣劍嘯聲相隨。
大冷天的,師姐在屋里面烤火吃玉米,王升卻依然堅持著每天最少八個小時的練劍。
其實除了每日打坐修行、研習道經、聽師父講道,以及不可避免的吃飯、睡覺,王升把剩下的時間與精力都投入到了修行七星劍陣之中。
不過幾個月,院內都被他踩的‘寸草不生’,只能把練劍的地點遷到了院外空地上。
王升在七星劍陣之上的進境能如此迅速,自然跟他上輩子也是耍劍的有關。
男生嘛,多多少少都有過一個劍仙的夢。
上山之前,王升勉強算有劍道修行的沉淀在,如今又有青言子在旁不斷指點,自己更是勤耕不墜、節假日不休,一心沉浸入劍道之中,鉆研琢磨……
半年就有這種堪稱‘非凡’的進境,其實完全合情合理。
但有‘不語仙子’在旁做對比,王升根本沒有半點自得的資格。——師姐兩個月前就覺得這套劍陣沒什么意思,繼續琢磨她的兩儀太極與八卦變化去了。
三分好勝心的驅使下,王升想松口氣都難,唯有不斷鞭策自己。
反正每日休息充足了,也不會影響第二天的狀態。
收劍而立,渾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一股股白氣在額頭升騰而起。
王升不敢輕易呼出胸口那團氣息,反握木劍,雙手緩緩摁壓,感覺渾身被師父打通了過半的經脈暖洋洋的,十分舒坦。
山下,青言子左右夾著兩床新被悠然而來,王升笑著迎了上去,山路早已被他掃干凈了落雪。
進院門時,青言子突然停下腳步,淡定的道了句:
“落雪不如化雪寒,今晚開始,你也睡北屋炕上吧。”
“是……”王升明顯一愣,而后忙道:“師父,讓師姐睡就好了,我沒事。”
“炕那么大,你們兩個各睡一邊就是,”青言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的二徒弟,“怎么,你莫非連自己師姐都有想法?”
“怎么會,師父,弟子是那種人嗎……”
王升答的稍微有些沒底氣。
師姐半年前,也就是他剛上山時,已經補全了先天不足,這半年長勢‘驚人’,已經成功從小學生朝著初中生的概念發展,臉蛋也靈秀了幾分。
“這也是對你心性歷練,”青言子笑著拍拍王升的肩頭,“單純點,少年人。這兩床被子,你跟你師姐換上吧,她那床用了已經七八年,早就不能御寒了。”
王升雙腿一軟,差點就給師父跪了。
師父這是什么意思,有意撮合?
應該不是,師姐單純到白紙……不對,就跟一張保鮮膜差不多!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概念!
王升敲敲腦殼,秉承修道尋真之心,心無旁騖便是。
牧綰萱聽王升說晚上要過來一起住,頓時開心不已,把土炕燒的暖暖的,還特意要把兩床新被子都讓給師弟。
王升紅著老臉嚴詞拒絕,裹著自己從夏天蓋到現在的薄被,衣服都不敢脫光,努力擠到了墻角……差點把自己擠進墻里去。
正要昏昏入睡,感覺有根手指輕輕戳了自己一下。
一扭頭,頓時看到了隔壁被窩中那張委屈巴巴的小臉,那雙會說話的眸子仿佛在問著王升,為什么要躲她躲那么遠。
王升心底嘆了口氣,轉過身來面對著師姐,說道:“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牧綰萱這才松了口氣,小手在枕頭底下摸索了一陣,摸出了一個小小的五子棋盒。
王升啞然失笑,心底倒是真的沒了什么雜念。
“只能玩半個小時,不然明天打坐肯定哈欠連天,又讓師父臭罵咱們一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