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蠱歷103年5月。隨著港口巨大的浮動閘門展開,一支船隊從港口中魚貫而出。
宙游乘坐的戰艦,外殼如同甲殼蟲一樣光滑。這種一整塊、沒有任何縫隙的材質感,宛如生物的皮膚。二十一世紀任何大型船舶加工都加工不出來這種質感,就是核潛艇,也是一塊塊焊接紋路。
該戰艦全長一百七十米,船舷寬34米,內部一條主骨架、多條肋骨支撐,排水量一萬兩千噸。
總的來說,這超出了這個世界大型船舶的建造水平。這個世界的千噸級水壓機,只能建造三千噸以下原始蒸汽船。
因為,其做不出足夠強度的龍骨結構,至于帶動螺旋槳的大型船軸,他們連千噸級別船軸都加工不出來,大型船用蒸汽輪機都不穩定,更別提技術難度更高的燃氣輪機了。現在海上的商船采用膨脹活塞結構蒸汽機的明輪。純技術水平可能就在1870年的水平。
所以蠱巢中能夠制造這種大型海上運載裝置的蠱蟲,形成了壟斷。
目前來看其他勢力沒有任何超越的可能。要搞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工業化,必須有組織四百萬人協作勞動的能力。封建社會的法統,斷無這種協商組織的可能。
宙游現在所在的大型戰艦,是金甲蟲家族的產品。羽翅烈蝗家族在連年的貿易互換下,只有四十七艘,為烈蝗家族的主力艦。烈蝗家族自己的海蠶級生物戰艦,只有三千噸的級別。
現在整個戰艦都是全封閉的。
金甲蟲戰艦正前方甲殼不透明部分,一個三米的方形殼層打開,露出了里面防浪玻璃。玻璃后是艦隊艙室。
宙游坐在指揮艙內,而在其面前是一個玻璃罩。玻璃罩的底座對接著生物戰艦的神經中樞,而玻璃罩內是一位女性共生者。雖然沒有編織物,但是上半身是環節狀態幾丁質結構,正常人不會有任何想法。
這位生物戰艦的控制者,平時是縮在生物戰艦的腦部。在登艦者到來的時候,會從這里伸出來,隔著玻璃罩和來客進行交談。
她的名字叫做雪虛,屬于烈蝗家族的女仆,從小就被教導一系列海上事物。
宙游在交談中還知道,和她一起培訓的女仆很多。
而她特別優異才被選中的。她很高興于此,因為被選中后,她的弟弟還有其他家人也都能在烈蝗家族被選為近侍。但是,在說到自己時,雪虛說自己喜歡下棋,還有讀報,還有像今天一樣聊天。
女孩的聲音很活潑,然而談話中越透露出人性,宙游心里越難受。
八月,r隨著南北赤道流兩道暖鋒,與信風帶來的大洋表層暖水,在匚字海域匯為灣流,大群大群刺蝦蠱,洄游至淺海,密密麻麻的尖刺在浪頭中時隱時現。
宙游和其麟龍蠱巢所在的艦隊來到了目的地——夏虹島。
這是一個總面積十七萬平方公里的島嶼,作為海上的十字路口,是重要的戰略沖要。
島嶼上有東、西兩座城市,分別屬于烈蝗家族和浮空家族。
雙方的勢力范圍相互交錯,在島嶼上相互競爭,經常發生低烈度戰斗。作為帝國的統治者,金甲蟲皇室顯然是默認了這種情況,只要不影響兩個城市的港口區域,不影響航道,皇室方面就不會站出來調停兩個家族的矛盾。
烈蝗艦隊以勝利者姿態進入港灣中。戰艦上厚實的裝甲層,以及艦體上大量速射炮塔,從左舷窗口中伸出,整齊劃一地噴射出炮焰,宣示著煌翅的力量登場。
由于這個世界主流是生物戰艦,這里的人類根本不會自己設計戰艦。所以統一口徑巨炮、炮塔中軸線的經典布置并沒有探索出來。其實,幾百噸炮塔旋轉的軸承他們也加工不出來。
但這也不是地球那樣的側舷炮塔布置那么簡單。
穹頂甲板下方,有存在類似房脊梁結構,速射炮就在這房脊上。當這個脊梁向著左邊歪斜,這一組炮就伸出到左舷窗口;當然也可以向右傾斜,那么一排炮管就伸出右面窗口。
就如同動物的背帆一樣,左右搖擺。所以從戰術上,這也是橫線對敵,組成戰列線。故按照風帆時代的定義,依舊可以稱呼為戰列艦。
碼頭上,信風城市的地方民政官穿著華麗的禮服,頭上擦著油汗,帶著一眾迎賓舉著標牌,熱烈歡迎宙游大統領抵達信風城。
一批批鋼鐵框架中穩定的生產蠱,還有一系列由蠱蟲電傳控制的車床,從港口碼頭上卸了下來。這些巨蟲風的重機械抵達,給整個城市帶來了一種“注入力量”的信號。碼頭上盡是熱烈歡迎的聲音。
當宙游從指揮塔上下來后,這位臉上蘸了不少粉的民政官大人諂笑地迎接上來,讓二十四位女侍給宙游大人獻禮。好吧,宙游大人不喜歡這個,女侍們退下,民政官大人在宙游命令下,拿出了全島地圖,以及戶籍資料。
這個戶籍資料忽略了平民,只有六千人在上面。至于全島地圖,則也是三十年前,那個興趣是探險的行政官測繪的地圖,現在很多路況都變了。宙游大人皺著眉頭的樣子,顯然是相當不滿意,這次拍這位新總督馬屁不是那么成功。
宙游展開領域,視角越過了亂哄哄的人群,“掃視”城市港口區域外各個破敗的街道。
其實剛到這個城市,宙游就看得出來,整個城市就是一個海上中轉站,以一些編織品手工業為主。
這樣的經濟結構,甚至其政府都不是正常政府。面前這位對自己點頭哈腰的民政官,雖然是烈蝗家族弟子,但是現在已經是當地勢力的代言人了吧。這不,名帖上的禮物,很豐盛。
宙游長吁一口氣,心道:“現在,沒必要在這些方面上和你們做文章了。”
宙游在鐘聲文明二十年的教育,最核心的收獲就是——時間寶貴,能做事的時候,千萬別在其他方面磨蹭。
剛剛降臨,與地方貴族們的交流有時候的確是必要的。但是達到目的后,就不要在那里磨嘰。
現在自己有戰爭蠱蟲,有生產資料,有外部支援的資金支持,已經沒必要和本地的地頭蛇們商量了。
下面要做的,就是建設符合這個社會基礎的先進統治。
十二歲后,鐘聲文明一系列社會教育,教的就是統治階級的人事管理,利益分配、獎懲。
宙游對這個民政官招呼道:“哦,五天內,把城市內所有手藝人資料給我整理出來,記住,所有,泥瓦匠,編制者,鐵匠,修鍋,雕刻家等等。”
這個民政官點頭哈腰地答應。
說到這,宙游揚起了手出價:“如果調查出整個地區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名單,我會付出六千金幣。”
民政官愣了愣,沒等他拍胸脯包辦。
宙游接著強調道:“如果名單詳細到,從事行業的年齡,甚至進行擴展,能召哪些學徒。每個人的檔案資料按照完整度,可以一個十個銅幣到五十個銅幣不等進行獎勵增加。”
民政官:“大人,您放——”
宙游掌握住節奏,就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進一步地詳細吩咐:“你把你的可以為我調查的人都找過來,我親自再給他們說一遍,并且我定工作流程和標準。我馬上要開設大量工業設施,你們城市管理要擴大,并且專業化,你做好準備!”
最后一句話,是半鼓勵半警告。任何一個集團擴大,原本權力頂層的權力也會擴大,但是同時也要面臨來自下方的壓力。
這也是一位八面玲瓏的人,在愣神一陣后,他連忙說道:“我不會給大人拖后腿的——”
宙游打斷了他繼續拍馬屁,吩咐:“十點前帶著所有文書人員來我辦公室,開個會。我給你們擬個章程,以后你們照規矩做即可。我不會給你們布置不可完成的任務。”
宙游此時給這個胖子民政官的感覺,用干練來形容都不及。
一般干練的領主會下達大量命令,審查下面人的工作進度,但是領主的視角始終不會來到下方。
而宙游呢,這架勢,要直接對接下面人的工作,甚至要了解每個人的工作情況,根據情況建立獎懲機制,——這簡直是凌厲!
這位民政官開始自覺地跟在宙游后面,小心翼翼地問道:“總督大人,東邊的觸手頭,您是要收拾他們嗎?”
宙游:“嗯哼?”玩味地看著這個不只是溜須拍馬的人,對他說道:“煌翅城把我派到這來,難不成是準備和浮空家族修好?”
這胖子訕訕地笑答道:“大人,是在下無知,無知。”
浮空云母家族,這是一個七級蠱巢的家族,金甲蟲帝國北方制衡煌翅勢力的重要家族。
招牌兵種,空母飛艇,平時內部是大量的氫氣,但是能在幾十秒內通過催化,將內部氫氣和有機物融合化為液態,而整體則從胖子變為修長的狀態,然后震動翼展二十米的翅膀,以四百公里的時速飛到敵對目標上空,投擲炸彈。
陸地兵種,則是四足支撐的戰爭蠱蟲(星際追獵者模型)。
至于為什么被煌翅家族蔑稱為觸手頭?因為蟲化后,不僅僅頭發會猶如美杜莎一樣長滿觸手,背后兩個肩胛也都會出現觸手。為了美化形象,浮空云母家族的人,通常會戴上一個高高的金屬頭盔,同時背后會裝上一對金屬翅膀。
當然在浮空云母家族嘴中,羽翅烈蝗家族人也有蔑稱,——倒刺嘴。
起蔑稱不在于難聽,而在于罵到對方最忌諱的地方。
宙游上島三天后,東邊的云空城也和宙游進行了主動溝通。
只是這種溝通——
在總督府邸,宙游掛著枯燥的‘贊許’神情,就這么靜靜看著屏幕上這位表演。
浮空家族年輕人的裝扮,非常大天使,白銀翅膀顯得非常招展,這一定是花費了不少金錢。流線向后彎曲的頭盔,或許是重心靠后,讓這位一直仰著頭,近乎用鼻孔對著屏幕。不過從其對話語氣上,似乎也看不出任何謙遜。對宙游直言,“帶著缺陷戰爭蠱來這里是個錯誤,自己好好理解自己立場,不要一步踏錯。”
如此站在對方角度的“體貼關懷”,宙游心里暗點頭道:“這種溝通方式,果然是頭上的觸手太長,影響了大腦發育。”
宙游扣了扣自己手指,笑瞇瞇地點頭,聲稱自己明白,自己曉得,然后在雙方交談甚是“愉悅”中結束了這次對話。
通訊結束后,在浮空家族那邊。
這位年輕人得意地用大拇指抹了一下鼻子,接過了一旁侍女遞上來的毛巾,一邊擦手一遍輕蔑地說道:“懦夫。”似乎是為自己很輕松地搞定了‘烈蝗新派總督’這件事而愉悅。而后就摟著侍女進行了——
這位年輕人的心態,頗像是胡完了作業任務后,放肆海玩的小學生。
這樣的脾性顯然不適合掌權。可,誰叫他能成功契約高階戰爭蠱蟲。
而宙游這邊,雙腿翹在了桌面,靠著背部椅,看著墻壁上新繪制的全島地圖,腹稿計算了五分鐘。猛然站起來,帶風行至地圖前方。
矩陣的光錐,在紙張上灼出了筆直的線路。
新的道路,新的碼頭,工廠設施在下風口,學校、工人宿舍、水源地在上風口,城市大壩在左側,三條地鐵隧道貫穿工業區……
完成了上述工業區規劃后,宙游的手拍在了這張地圖上,滿意地點了點頭。然而幾秒鐘后,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嘀咕道:“該取啥名字呢?”
命名這東西,要朗朗上口,并且存在文化影響。
宙游看著窗戶,來來往往的多組蟲子拉著的馬車,深呼一口氣確定:這個世界被蟲子拖向了一個另類的方向。上層統治階級依靠外來的蟲種維持統治。蒸汽革命、電力革命,全部都停下來。把這個世界拖回來,需要一股橫生的動力。人類必須再度進入親手創造工具的道路上。
蟲子拖動的輪子碾到了一個石子上,發出“哐當”聲響,似乎宣告‘這個世界將重新尋找驅動輪子的力量’。
宙游臉上浮起了囂張的酒窩:燃進之輪,螳臂當車!——燃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