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風平浪靜的一夜,卻不知有多少人磨刀霍霍,多少人戰戰兢兢,膽戰心驚的一夜隨著五更梆子聲的敲響,整個深州城似乎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下子顯得輕松了下來。
曹信,李安民一大早便來向李安國辭行,看著兩位刺史那明顯的黑眼圈以及萎靡中帶著些幸運的神情,李安國也只能是長嘆一聲,親自送二人到了城門口,登上城頭看著二人帶著他們的親兵衛隊疾速遠離。
公孫長明倒是精神奕奕,背著手站在城頭之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節帥,這件事情,只怕會讓曹刺史和二爺心中留下陰影。”蓄著一臉大胡子的尤勇,同樣顯得疲憊之極,猶豫再三,還是低聲對李安國道。
李安國沉默片刻,道:“尤勇,你的胡子有不少已經白了。”
尤勇啊了一聲,一時之間沒有明白過來。
“我們都老了,沒有多大勁兒去折騰了。”李安國道:“或者,一場大勝,能將所有的裂痕都抹平的。”
尤勇點了點頭,曹信也好,李安民也好,都是跟著李安國出生入死大半輩子的人,這一次雖然受了些驚嚇,對于蘇寧,他們或者從此會保持警戒,但對于李安國和李澈,卻并不會背心離德。
事情沒有發生就是一個明證,昨夜李澈終究是沒有同意做那一件事。
這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尤勇看著遠去的那股股煙塵,心里真是不敢想象,如果昨夜當真出了事兒,今天這深州城會是一副什么樣的場景。
只怕本來準備協力作戰的數方人馬,就會在這城內城外拼個你死我活,殺得血流成河吧。曹信和李安民的軍隊的確是在城外,但如果說他們在城內沒有一些其它的暗手,尤勇可還真不相信。
能從尸山血海,勾心斗角之中活到現在的人,哪一個沒有幾招暗棋以備在最危險的時候使用呢!
可是這心中留下了嫌隙的種子,當真能如節度使所說的那樣,一場大勝就能徹底抹平嗎?尤勇有些懷疑。
胡十二在約定的時間里沒有等到包慧。作為一名已經算是經驗豐富的諜探人員,他的神經已經極其敏銳,昨夜的異常對于一般人來說,就與一個普通的夜晚沒有什么兩樣,但對于他這樣的人而言,則是嗅到了空氣之中那濃濃的危險的味道。
第二天他老老實實的在棲身之處窩了一整天,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再一次地出現在了那家小飯館之外,這一次,他終于見到了包慧。
“房子已經找好了。”在小飯館外的角落里徘徊的包慧一見到胡十二,拉了他便走。
“昨天你爽約了。”胡十二故作不滿地瞪著包慧道。
“我的小爺喲,你倒還記著我爽不爽約,這一次,險些兒小命都沒了,還能在你面前出現那便是僥天之幸了。”包慧叫起撞天屈來。
“出什么事了?你一個押糧草輜重的,莫非是貪墨被抓包了?”胡十二笑問道。
“我哪有這個膽子!”包慧搖頭道。想起昨天夜半三更睡得正香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叫醒然后黑燈瞎火地在營地里集結起來,每一個軍官都帶著全副武裝的士卒枯坐在帳蓬里的情形,他便又是一陣陣的心驚肉跳。
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那是要有大事發生啊。是隨時準備打起來的節奏啊。
胡十二對這件事情倒是大感興趣,隨口問了幾句,看起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實則之上卻是把包慧不動聲色地給套了進去,果然,包慧這幾個問題一答,胡十二立刻就搞明白了昨天晚上曹信的部屬戒備的居然是中軍大營李安國的兵馬,嗯,或者應當說是李澈的兵馬才對。
內訌?
有趣。
胡十二開心地想著,這是不是意味著曹信有可能與那位光彩奪目的大公子之間有了齷齪呢?這對于小公子而言,可是利好消息。對了,早上曹信與李安民是一齊離開的,說明他們兩人之間沒有問題,那么是不是昨晚戒備的軍隊之中還有李安民的呢?這個可以打聽打聽。弄到這個消息,并不費勁。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成德高層之間肯定是出了大問題的。
要不要去找公孫長明呢?胡十二有些拿不定主意。在來的時候,小公子叮囑過,如果有什么特別重大的事情,便去尋公孫長明。
哪么現在,算不算特別重大的事情呢?
胡十二決定先安定下來之后,再來好好地考慮這個問題。他有些拿不準公子為什么就這么相信那個公孫長明,要知道當初公孫長明的那個親信可是被小公子整治得極慘的。
兩人沒多大會兒功夫便到了包慧為胡十二買的那個小院,只是淺淺的瞟了幾眼,胡十二便相當的滿意,看起來包慧還是很有潛質的,這一處地方選提極好。
小院位于一個小巷子里,這里是一片貧民區,這間小院子更是不知有多長時間沒人住了,爛得可以.但這頭看起來凄惶,如果穿過這個小院,從后門出去,不到百步遠,便是深州的主待道,光鮮亮麗的很。貧民區里魚龍混雜,也方便自己藏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而距離主街近,卻又方便自己打探消息,當下便大大地稱贊了一番包慧,又大方地給了包慧一些錢,算是對今天包慧提供的情報獎賞。
這讓包慧有些驚訝,就這樣聊聊天便有錢入帳?看起來這個活計并不難干,賺錢挺容易的嘛!對于他來說,現在要賺點錢著實不容易,雖然在翼州弄了一個小官兒當著,但現在卻要長駐深州,為翼州來深州助戰的士兵協調糧草輜重等事宜,委實不是一個好差事。剛剛入職的他,又不敢在公事之上揩油,光靠一點薪水和并不穩定的獎賞,實在無法讓自己的家人和自己過上體面的生活。現在這活兒,看來還是可以做一做的,并沒有多少危險嘛。
不提胡十二緊密鑼鼓地在深州城中開始自己扎釘子的大業,送走曹信和李安民之后回到住所的公孫長明,心情遠沒有他的表面看起來那么輕松。
他對李安國很是失望。
這已經不是他映象之中的那個殺伐果斷的李安國了,平靜的歲月已經將他的雄心,他的手腕,他的決斷統統給磨得平庸起來了。
像昨夜的那樣的事情,是和稀泥便可以糊弄過去的嗎?曹信就算是你的生死兄弟,李安民就算是你的嫡親胞弟,但昨晚那樣命懸一線的時候,他們想得是什么呢?腦袋可不是別的什么東西,一刀下去,可就長不回來了。
在公孫長明看來,昨天這件事,要么李安國便支持蘇寧,干凈利落地清理了曹信和李安民,將所有的軍權統統抓到自己手中,要么便干掉蘇寧,徹底安曹信以及李安民之心,兩者任選其一,結果也比現在這樣和稀泥要好得多。
但李安國明顯在親情,利益之間搖擺不定,最終蒙上雙眼裝瞎子,堵上耳朵裝聾子,這就讓曹信和李安民寒心了。
清理掉蘇寧是損失最小的一種解決辦法。不管是翼州也好,還是趙州也好,手中握有的實力都比深州要強,而且現在大軍云集深州,解決掉蘇寧,也不會激起大的反彈。李澈就足以控制住深州其他的蘇氏部族。
可惜啊,大好的機會一旦錯過就不會再有。這一次的出征,曹信所部,李安民所部一定會對中軍本部心懷疑懼的。
仗還沒有開始打,部隊之間已經彼此不信任了,久經戰陣的李安國憑什么還認為會有一場大勝呢?
公孫長明簡直想不通這位老朋友這些年的智商是怎么一步一步跌到水平線以下的。看起來自己是不是該卷了鋪蓋卷兒走路了呢?可是離開這里,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長安嗎?
自己去哪里又有什么用?先不說朝廷羸弱,就算自己去了,又能做什么事?皇帝身前擁擠得很,哪里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睿智如公孫長明也一樣的躊躇難決,長吁短嘆,只覺得前路茫茫,不知目標在何方的感覺了。正是在這樣的一種情緒之下,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胡十二,公孫長明真是大大地吃驚了一把。
眼前這個小子他當然記得。在李澤那里最后一段日子里,總是見著這個小子一瘸一拐地像根尾巴一樣地跟在李澤的身后,每一次李澤與自己討論時局,辯論時務的時候,這小子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
“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公孫長明問道。
“與盧龍作戰這樣大的事情,小公子怎么可能不關注呢?”胡十二恭敬地道,“小人來深州已經好些日子了,不過最近才算是安頓了下來,所以才過來拜見先生,這是臨走時小公子特意叮囑過的,十二不敢有半分怠慢的.”
公孫長明怔怔地看著胡十二,半晌才道:“這小子的的手可伸得真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