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勇請戰,公孫長明看著他,笑問道:”昔日狼騎,尚能戰否”
“老而彌堅!”尤勇捏起拳頭,在公孫長明眼前晃了晃.
“拭目以待!”公孫長明大笑.
李安國倒背著雙手,沒有看尤勇,而是緊盯著遠處振武軍正在構筑的營盤外圍的那些契丹騎兵,”挫敵銳氣,振我威風.對于現在的我們來說,更加重要.”
尤勇用力地點頭:”首戰用我,用我必勝.”
“去吧!”李安國沉聲道.
尤勇不再多言,邁步便行.一邊的梁晗看著眼熱,踏上一步道:”尤統領,我去助你.”
尤勇呵呵一笑,擺了擺手:”不用,你去了,反而是拖累!”
梁晗愕然止步,跟著是滿臉的不服氣和惱火,他梁晗什么時候會在戰場之上成為別人的拖累的 不待他再說話,公孫長明一把拉住了梁晗,道:”成德狼騎,從來都沒有超過一百騎,自成一體,自有戰法,你一個外人加入進去,那不是助力,真是拖累,會破壞他們的整體性.等會兒你便開開眼界,看看名震北地的成德狼騎是怎么戰斗的”
“當年鎮州決戰,我率成德狼騎為先銳,一百騎兵大破王氏中軍主力甲士,為最終大獲全勝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李安國的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背脊也挺得更直了一些.
“當年那批人現在還剩下了多少”公孫長明問道.
“一半吧!超過四十歲的,除了尤勇,都離開了,要么因為年紀大了身上隱疾發作,不得不離開戰場,要么進入軍隊之中成為了軍官,現在其中有一半人,都是后來陸續補充進去的.”說到這里,李安國的臉色有些黯然,這其中的許多人,這一次都隨著李澈去了河間,只怕回來的機會很渺茫了.
“屠立春,當年也是狼騎中的一員嗎”梁晗突然問道.
李安國回頭瞥了一眼梁晗,半晌才淡然地道:”是!當時也就是其中普通一員吧,不過勝在年輕,尤勇當時還是對他還是很看重的.”
梁晗咂巴了一下嘴巴,普通一員好像這普通一員便能跟自己打一個不相上下吧!對了,當年的屠立春還是一個毛頭小子,現在的屠立春可是正當壯年,當年的他,自然是不能與現在的他相比的.
說話之間,便看到城頭之下,一支不過百余人的騎兵隊伍已經集結了起來,看到這些人的裝束,梁晗總算是明白他們為什么叫做狼騎了 包括尤勇在內的所有人,每個人的頭盔拉下面罩之后,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狼腦袋模樣.
百名披甲戰士,每人手中除了一柄斬馬刀,再也沒有其它任何的武器.這讓梁晗想起了屠立春手中的那柄刀,果然是一個媽生出來的,一模一樣.便連這一百匹馬,也都渾身裹上了皮甲.在城下那么一站,立刻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如果有數千騎這樣的部隊,豈不能橫掃北地!”梁晗驚嘆道.別看他跟著公孫長明到了鎮州的時日不短了,但今天卻還是第一次看到百余狼騎全部集中在一起.平時偶爾能看到一兩個,大部分時間這些人都穿便裝,那有現在這樣的聲勢 “別看只有百余狼騎,他們一年的花費,足可養一支千人甲士.”李安國道.”數千狼騎你把我賣了我也養不起.再說了,這百余人,便是在整個成德精挑細選出來的,而且還是每年都在挑選,十余年間,也只不過補了五十幾個人而已.”
梁晗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要求也未免太高了吧 “澈兒的那五百騎,便是狼騎的替補,如果他們能再打上幾場惡仗,能活著回來的,便有了最基本的資格了,只可惜,這一戰過后,也不知還能不能有人回來.”李安國痛惜地道.
說到這個話題,城頭之上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數天時間過去了,河間那邊沒有任何消息傳過來,竟然連一個散兵游勇也沒能逃回來,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問題的極端嚴重性.就算河間府到深州之間,現在有著無數的敵人,但敵人總不能將所有的地方都封死,成規模地逃回來可能性不大,但做為個人來說,潛逃回來的希望其實是非常大的,但現在,卻一個也沒有.
李安國其實已經在做著最壞的打算了.
公孫長明從側面看著李安國的臉,倒是感覺到年輕時候的李安國,似乎又在這具已經有些蒼老的身體里在漸漸地復蘇.眼中的神色也一日比一日堅毅,這才是公孫長明曾經熟悉的那個李安國,而不是早前那個優柔寡斷,患得患失,啥都想要,啥都不想失去的家伙.
吊橋轟然放下的巨聲,驚醒了公孫長明的回憶,雙手扶著墻垛,他看到洞開的城門之中,成德狼騎飛馬而出,沿著吊橋徑直沖向了遠處振武軍的營盤.
出城之后,這支不足百人的騎兵沒有做任何停頓,徑自向前沖去,而在奔行的過程之中,以極快的速度便調整成了沖鋒隊形.
尤勇并不在最前列,而是在隊伍的末尾斷后.
“尤勇也老了啊!”公孫長明嘆息了一聲:”想當年,最前面沖鋒的那個人,總是他.”
“四十有五了.”李安國也深有同感.”現在最前面那個叫閔柔.名字雖然有一個柔,但卻極有尤勇當年的魄力,是下一代狼騎的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梁晗干咳了一聲,此時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屠立春.
城墻之上,百面牛皮大鼓,在成德狼騎躍出城門的那一霎那便齊聲擂響,頓時鼓聲震耳欲聾,一下子將梁晗從遐想之中拉回到了戰場之上.
振武節度使王灃自然不會沒有防備.大唐幾乎所有的節度使都是在戰場之上一刀一槍地拼殺出來的,沒上過戰場的人是極少數.
軍隊抵達深州城下開始筑營,自然有精銳甲士列陣防備,更有陸續歸來的契丹騎兵在戰場之上游戈,但在看到出城的那支高舉狼旗的不過百余人的騎兵的時候,他的臉色還是微微變了變.
成德狼騎,對于他們這些與成德相鄰的人來說,又怎么會陌生呢 “傳令耶律元,全力殂擊.”他對著身邊的將領道.
這一次來張仲武派來的契丹騎兵約有八千人,其中悉萬丹部耶律奇部實力更強,去了河間圍剿李澈,耶律元所屬的悉萬摩部實力稍遜,只有三千人,本來隨著王灃埋伏在深州往河間去的要道之上,只等李安國出兵救援李澈的時候,便在半路之時伏擊.
只可惜他們苦苦等候了數天時間,深州仍然是一片安靜,倒是派出去的斥候回來稟報深州正在大規模地召集府兵進入深州城,王灃立刻就明白,李安國這是要壯士斷腕了.惋惜之余不由又十分地佩服李安國.
一個總是能準確地判斷局勢并且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的這樣的一個對手,是可怕的.張仲武跟他說過李安國已是廉頗老已,但在王灃看來,這個論斷,只怕是錯了.
深州,還有的打呢!
成德狼騎,王灃是頗為忌憚的,自然是不會讓自己的屬下去以身試刀,看看這支十幾年前闖出偌大名聲的部隊是不是還有當年的威風,反正麾下有那么多的契丹騎兵,這些人雖然集體作戰時不咋樣,但一個個都是弓馬嫻熟,正好去試試對方的成色.
“告訴耶律元,砍下這支騎兵一個腦袋,便值一百貫錢.”想了想,王灃補充道.
耶律元并不了解成德狼騎,但王灃的重賞卻讓他砰然心動.對方百人,如果全都留下,那就是一萬貫錢,這對于窮得響叮當的悉萬摩部來說,可是一筆巨款.可憐的契丹人這些年被張仲武在軍事上壓制,經濟上剝削,一個個都活得苦不堪言,就算他是契丹貴族,但活得比唐地的一個小地主都還不如.
倒不是他弄不到錢來改善自己的生活,而是他弄到的每一個錢,都要投入到他的部隊上去,否則不等張仲武來收拾他,其它部族都會把他生吞活剝了.
這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如今有了發財的機會,由不得他兩眼放綠光.
一聲領下,三千契丹騎兵便去了兩千.二十比一,耶律元覺得完全夠了.
契丹騎兵如同洪水一般漫延而來,與對方相比,成德狼騎就像是一顆毫不起眼的小石頭,但接下來的一幕,便讓城上城下,敵我雙方的人都幾乎驚掉了下巴.
在城頭之上,梁晗能看到的,便只是雪亮的刀光.
似乎在一眨眼的功夫,那顆小石頭便驟然綻放出了奪目的光芒,那是百余人同時出刀的結果.
然后,那漫山遍野的洪水便從中一分為二,白光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看起來彪悍的契丹騎兵在成德狼騎面前,似乎變成了不堪一擊的嬰兒一般.
殺透敵陣,側身轉向,三角棱形的刀陣變成了一條直線,轉身完畢,眨間之間又恢復到了先前的陣容,又一路沖殺而回.
城上成德府兵們看得血脈賁張,大鼓擂得更響,成千上萬的人在城頭之上高聲吶喊助威.百余騎毫不停留,再一次穿透敵陣,徑自向著城門方向沖來.
奔行到護城河邊時,吊橋剛好再一次放下,城門洞開,成德狼騎魚貫而入.而在城門之外,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耶律元眨巴著眼睛看著這一切,似乎還沒有明白發生什么事.
這一戰,時間極短,但卻給所有人造成了直指心靈深處的震撼.
梁晗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震撼之間,耳邊傳來了有力的腳步聲.
“回節帥,成德狼騎出戰歸來,無人折損,殺敵數目不詳!”尢勇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