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林率著他的部眾,一路奔逃。在他們身后,是上萬橫海軍的瘋狂追擊。哪怕柳成林曾經是橫海人盡皆知的大將,威名赫赫,但這一來二去的,橫海其它的將領,也算是被柳成林給真正的氣著了。縱橫數地,往來如出入無人之地,打破滄州數地,如今居然還以千人之眾大模大樣地襲擊了橫海軍的大營。今天要是再讓他全身而退,以后大家還用做人嗎?還有臉說自己也是帶兵打仗的嗎?
柳成林逃得是不慌不忙,每每橫海軍迫及,他便率領著一部騎兵返身猛沖一陣子。
橫海諸將雖然一個個義憤填膺,但真正與柳成林正面交鋒,卻又委實擋不住這個殺神,雙方便形成了這樣一個死循環。
你返身沖殺,我便暫避一時,你轉身一逃,我便再狗皮膏藥一般的貼上來,你柳成林再兇悍,也有累的時候,你一千兵馬再精銳,也有被我們磨完的時候。
臨到餉午的時候,這種追逃,似乎終于要到一個終點了。
柳部大概也是跑不動了,他們在后面緊追不會的追擊之下,逃到了距離肅寧大概三十里的一座無名小山之上。
橫海軍也跑不動了,他們擺開陣列,將小山圍得鐵桶般似的后,也開始就地休息了。
山上燃起了炊煙,柳部似乎在埋鍋造飯。
山下的橫海軍卻沒有這種待遇了,他們匆匆忙忙地追了出來,到現在,大家連早飯都還沒有吃呢,先前還沒有感到什么,這個時候一停歇下來,頓時便感到前胸貼后背,肚子咕咕咕地叫喚起來了。
何沖有些疑惑地看著山頂的炊煙,聞著隨風而下的陣陣飯菜的香味。先前追殺的時候,柳部也是一聲輕裝,并沒有看到他們帶著糧食炊具,這個時候,他們哪里來的東西埋鍋造飯?自己這邊上萬人呢,現在也都只是坐在地上喘氣,張著嘴巴喝西北風。
“朱將軍,有些不妥啊!”何沖走到了朱軍跟前,低聲道。
“有何不妥?”朱軍問道:“千把人而已,還能翻起什么大浪來,等士兵們喘過這口氣來,便發動猛攻,將他們一舉拿下,柳成林的腦袋,我要親自砍下來。”
何沖道:“柳成林似乎早有準備啊,他一定是預先便在這里留下了糧食等補給,否則難以解釋他們現在做飯的糧食是從哪里來的?他為什么會這樣做?”
朱軍不以為然,道:“以前我與柳成林在一起作戰的時候,他就習慣于在作戰之時留下后手,以便萬一事有不偕的時候,好有一條退路,現在不過是故伎重施而已,不過你覺得他今天還有希望逃出去嗎?他現在還有多少人”
何沖擰著眉毛,歪著腦袋聽了半晌,臉上的神色卻更是不安起來:“朱將軍,他們現在身陷絕境,可山上的士兵似乎并沒有什么著急害怕恐懼的意思,剛剛山上還傳來了他們的歡笑之聲,這不正常啊!”
朱軍有些不耐煩地道:“何將軍,你到底想說什么?”
“朱將軍,事不疑遲,馬上發動攻擊吧,我擔心,遲則生變。”何沖道。“不把柳成林抓住或者殺死,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就如你所言,你部率先發起攻擊!”朱軍想了想,終究還是同意了何沖的意見,反正他人多,可以輪換著攻擊。柳成林現在逃到這山上,無非是想要熬到入夜之后趁著夜色逃命,但問題是,自己還會讓他有機會熬到天色黑下來嗎?
他抬頭看了看正當空的烈日,現在是夏季,黑的可有點晚了,足足比其它季節多出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他不信大半天的功夫,他還拿不下這座小小的土山。
戰鼓隆隆聲中,橫海軍何部所部,率先發動了攻擊。
何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事實上,在這座看似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的土山之上,柳成林不但準備了炊具飯食,還準備了不少的石塊,擂木,除了一條上山的道路之外,其它地方,到處傾灑著鐵蒺藜,挖著一些不引人注目但卻能讓人一不小心這崴了腳脖子的小陷坑以及一個個被掩在草從之中的深達兩米內里插著鋒利木樁的壕溝。
柳成林從最開始就準備在這里與橫海所部打一場攻防戰。
何沖想不明白,當然,現在他也沒法子用心去想了,因為柳成林又一馬當先地帶著百來個人從上面沖殺了下來。
土山不大,卻正適合不到千人的柳部展開,一個環形的防御陣形就地展開,弓弩壓制,精銳反沖,仰攻者只能在巨大的劣勢之下艱難展開攻擊。
柳成林實在是太過于悍勇,由他主攻的某一個點,橫海士兵很難擋住他的攻擊,而橫海軍又無法確定下一刻柳成林會在哪一個地點發起反攻,自然也就無法在相應的地方布置起更加厚實的兵力來應對。
他們只能在柳成林展開攻擊之后再調兵遣將,而往往這個時候,柳成林一陣沖殺之后,早就又好整以遐地退到了山頂之上。
何沖數番攻擊,都被柳成林用同樣的一種戰法,給打了回來。如果說有收獲,或者就是給柳部造成了一定的傷亡。
柳部大概死了十來個人,傷了幾十個。
朱軍終于憤怒了,他決定不再磨嘰,而是以自己厚實的兵力就這樣平推過上去,四面同時攻擊,一次性投入所有兵力,管他柳成林往哪個方向沖,只要他沖不出厚實的陣容,一切都是白搭。
這是最笨的方法,也是有最有效的方法。
當然,這也是柳成林最喜歡朱軍采取的打法。
先前山頂燃起的炊煙,不僅僅是讓士兵們吃上一頓飽飯,喝上一口熱水,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為自己的援軍指明方向。
他只知道援軍會在今天趕到,但在什么時間趕到,他們現在在什么地方,他亦是一無所知。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戰斗之中等待。
他這一千人,便像是一塊磁鐵,牢牢地將朱軍的這二千甲士,一萬府兵給粘著,他這里打得越狠,打得越爛,對于全部是騎兵的武邑援軍來說,便是最好的機會。
朱軍發了狠。
橫海軍也發了狠。
畢竟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被柳成林給弄得真是沒了臉面了。
柳部的傷亡逐漸增大,橫海軍何沖所部第一個沖上了山頭,但這個時候,柳成林卻又集結了他剩下的所有人馬,向著山下猛沖而去。
戰場隨著柳部的左沖右殺而不停地轉移著。
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便從刀鋒之中溜走,柳成林即便是鐵打的人,他感到了疲倦,回首身后,他的一千精銳部下,此刻大概只剩下了三百人。
自己最多還能堅持一盞茶功夫。
朱軍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他確認,柳成林這一次是鐵定跑不掉了,看著他的部下漸漸地變少,看到他的活動區域開始被限制得越來越小,他開懷不已。叔叔率主力去堵柳成林,卻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讓自己得了大功。
直到他感到地面的震顫。
直到他聽到雷鳴般的馬蹄聲。
直到他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的時候,他還是滿臉笑容的。
然后,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凄厲的尖叫。
“成德狼騎!”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反應,他馬上反應過來,這不是成德狼騎,因為這支部隊上一次已經欺騙了他一次了。這是武邑的騎兵,是李澤的騎兵。
只不過上次嚇跑他的只有百騎,但這一次,視野之內烏泱泱的全是騎兵的影子。
屠立春帶著兩千騎兵,突然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這一戰,屠立春插入的時機,就如同李澈與石毅大戰這時,契丹騎兵插入戰場一模一樣,都是在兩軍交戰最激烈的時候進入從而讓戰爭的場面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兩千騎兵橫掃戰場,所過之處,如同狂濤洶浪,擋在面前的所有物事,都被擊打得粉碎。
朱軍又跑了。
這位朱將軍或者對于打勝一場戰斗沒有多少感覺,但對于一場將要失敗的戰斗,卻有著極其敏銳的直覺,就像幾個月前,他聰明的離開了朱斌,便撿了一條性命一樣,這一次,見勢不妙,他又第一個打馬開溜了。
和柳成林追逐廝殺了大半天的橫海軍在兩千騎兵的沖擊之下,只堅持了不到一盞茶功夫,便宣告崩潰,接下來便演變成了一場騎兵對步卒的單方面的屠殺。
這一仗,一直打到天色擦黑的時候才最終落下了帷幕,肅寧再一次落入到了柳成林手中。由朱軍率領的兩千甲士,一萬府兵,損失泰半。更為重要的是,朱壽好不容易聚斂起來的準備攻打景州的糧草,又落到了柳成林手里,這一次柳成林可就不客氣了。反正肅寧離著景州已經近在咫尺,直接在肅寧征集了大量的民夫,將這些糧草往景州搬運而去。
而在肅寧大勝的時候,在任丘負責吸引朱壽主力的柳長風,此刻正狼狽之極的僅僅帶了數個親衛在逃亡。
他的二千余疑兵,縱然東躲西藏,還是被橫海軍給兜住,然后一網成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