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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因果

  山雞最外面的一層已經烤得焦黃,李澤用刀子小心地將最外面的一層片了下來,盛在碟子里,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率先遞給了對面的李安國。

  似乎是滿意于李澤的表現,李安國微微點了點頭,戳了一片放進嘴里,咀嚼片刻,只到滿齒留香這才咽了下去,贊賞道:“果然有不同之處。老公孫,一樣的原料,咱們做出來的的確味道要差一些。”

  “手法不同而已。”公孫長明笑著道,眼睛卻仍然盯著李澤不停翻轉著的山雞。

  吃著碟子里薄薄的山雞肉,李安國看著不遠處忙碌的李泌與陳長平,問道:“那就是你手下的那個神箭手?”

  李澤回頭瞅了一眼幫著李泌忙活的陳長平,點了點頭道:“他的箭法的確不錯,以前是橫海那邊的,因為不滿朱壽橫征暴斂造反了,后來就跟了我。”

  “聽老公孫說,你手下還有一位大將叫石壯的,來歷頗有些神秘,你搞清楚了他的來頭了沒有?”李安國問道。

  李澤搖頭:“沒必要。”

  “那你也敢用?聽說他是你手下最得用的大將?你重視他更甚于屠立春?”李安國驚訝地道。

  “人相交,貴在知心,他愿意跟我說時,自然會跟我說。”李澤不抬頭,淡淡地道:“窮根究底,徒傷感情。”

  李安國嘆了一口氣,這個兒子的用人原則,跟自己似乎有著很大的不同。

  等到李澤將另一碟片好的雞肉送到公孫長明的手里的時候,李安國突然問道:“澈兒之死,與你有關系嗎?”

  公孫長明正滿心歡喜地將一塊雞肉送到嘴邊,聽到這石破天驚的一問,頓時僵在了哪里,舉在唇邊的肉也停頓在了齒邊。

  李澤卻是頭也沒有抬,仍舊專心致志地烤著雞肉,手下不停,嘴里卻是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道:“沒有關系。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長。”

  李安國抬頭盯著遠方的陳長平,嘆息道:“蘇寧咬定是你下的手?”

  李澤一笑:“剛過年的時候,他還派了數百精銳騎兵想去要了我的命呢?到現在,我都還沒有見過他,這是一條瘋狗,現在逮著我咬,我也沒有辦法,清者自清而已。”

  李安國收回了目光,看著從容不迫的李澤,道:“是與不是,現在都已經沒有關系了。澈兒已經死了,我只有你一個兒子了。說起來,這都是我的錯。”

  李澤終于抬起了頭,看著李安國,語氣肯定地道:“您說的不錯,這的確是您的錯,十六年前,您便錯了。”

  李安國臉上紅暈浮現,有些恙怒:“十六年前的事情,你知道什么?我與你母親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李澤淺淺一笑:“有什么不知道的,猜也能猜出來。一個敬而無愛,一個愛而不得。都是怨夫怨婦罷了,倒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無緣無故地便遭了這許多罪。生而不養或者養而不教,這都是罪過。”

  李安國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盯著李澤,看樣子倒似乎是想把李澤一口吞下去,畢竟是一地節度使,惱怒之下,那種長期以來身居高位的威勢便自然而然地顯露了出來。本來站在他們后面的梁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幾步,而稍遠一點的陳長平更是直起了身子看向了這邊,這個人長期戰斗在第一線,對于危險有一種直覺地反應,看向這里的時候,手便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間的箭袋,倒是李泌后知后覺,看到陳長平的動作,這才直腰看向了這邊。

  陳長平的動作自然是瞞不過李安國的,他嘿嘿,嘿嘿嘿地冷笑了幾聲。

  李澤轉頭瞥了一眼陳長平,陳長平立刻低頭繼續給山雞拔毛,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你這個手下,對你倒真是忠心得很。”李安國冷笑道:“這個地方,他居然也有準備動手的勇氣。”

  “一個腦子里都長滿了肌肉的家伙。”李澤笑道:“不值得你動氣。”

  李安國盯著李澤看了半晌,臉色終是緩和了下來。

  “澈兒是不是死于你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去探究真相,正如你所說,這些都是我埋下的因,便必須由我來承擔這個果。但話又說回來,現在的你,是我唯一的選擇了,但這或者是最好的選擇,也或者是最壞的選擇。”

  “何解?”李澤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些好奇地問道。

  “你的老練,狠辣出乎了我的預料之外。”李安國放下了手中的碟子,道:“我問過公孫了,他沒有教過你這些,你母親,更不是這樣的人,那么你是怎么成長為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居于安而思于危。一個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自己能不能活得長久的人,自然想得便要多一些。”李澤道:“至于說有些東西,書讀得夠多了,只要沒有讀傻而且善于思考,自然就能學到。”

  李安國怔忡了片刻,才緩緩點頭道:“這么說來,這些年,倒也是苦了你了。之所以說你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是因為你有可能帶著李氏一族走向我不曾達到的巔峰,但也有可能讓李氏墜入無底的深淵,從此煙消云散,不復存在。”

  “這一點,您倒也說得有道理。”李澤一刀切下了山雞的腦袋,將刀子插在雞頭之中舉到眼前,看著那雞頭之上鮮紅的冠子,道:“但這也并非我所愿,而是時勢使然。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像您,一心想要盤踞成德之地當一個土皇帝,但最后,還不是身不由己的被裹協進了歷史的洪流之中而無法退身嗎?”

  李安國默然,并沒有因為李澤的諷刺而動怒。

  李澤晃了晃手中的雞頭,笑道:“要么就做這雞頭,讓命由己不由天,讓自己能支配這天下大勢,否則便只能隨波逐流,或者運氣好能生存下來,或者被大浪所吞噬。而我,不愿隨波逐流,我更喜歡自己的命運由自己掌握。”

  “逐鹿天下,何其難也?”短短的幾句話,李安國卻是已經窺見了李澤最深處的心思。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就不行呢?”李澤哈哈一笑,將雞頭喂進嘴里,一口便咬下了雞冠子。

  “如果還有別的選擇,我真的不會選你,如果澈兒還活著,我也不會選你。”李安國嘆息道。

  李澤眼中閃過一絲慍怒之色,沉聲道:“您現在還有李沅可以選擇,深州趙州不是正在叫囂著過嗣嗎?”

  “侄兒終究不是兒子。”李安國嘆道:“而且我真這么做的話,成德立馬就會分崩離析。起碼翼州曹信是絕對會跟著你走的。而往后看,不管是安民,還是蘇寧,都不可能是你的對手。到了那個時候,成德會先內亂,而他們都會死于你手。真到了那個時候,只怕你連認祖歸宗都不愿意了。”

  李澤微笑不語。

  話說他對于李氏宗族的認同,還真沒有外人認為的那些強。有,當然是助力,沒有,憑他現在的能力,將來去搶了來也不是不可以。

  “您這一次召我來,不會就是想跟我發一番感慨吧?”李澤道,“我很忙的,現在正在秋收,秋收過后我便要動橫海了,橫海現在再倒霉,那也是一鎮之地,不是那么好相與的。”

  “公孫,你與他說吧?這個小崽子說他的手伸得不長,那胡十二算是怎么一回事?”李安國似乎有些疲憊,揮揮手對公孫道。

  李澤一怔,惱怒的目光轉向了公孫長明,這件事必然是公孫長明透露給李安國的。

  公孫長明絲毫沒有當了叛徒的自覺,一邊吃著山雞肉,一邊道:“李澤,節帥是你的父親,你太無禮了,你可知道,節帥為了你能上位,嘔心瀝血,辛苦布局嗎?以你現在的位置,當也知道,想讓成德平穩過渡到你的手中該有多難吧?”

  對于這一點,李澤不得不承認。

  “簡單誅殺蘇寧,當然沒有問題,但這會帶來很多問題,所以從深州開始,節帥哪怕還在病床之上,便已經開始布局了。蘇寧身邊,節帥已經埋下了棋子,你可知道此人是誰?”公孫長明道。

  李澤思忖了片刻:“難不成是杜騰?”

  “你果然聰明絕頂!”

  “這可沒有什么難的。”李澤笑道:“黃尚已經被蘇寧干掉了,一個死掉的棋子自然就不是棋子了,其它人,似乎還沒有這個份量。”

  “的確是這個道理!”公孫長明失笑道:“所有人都認為黃尚才是節度使的棋子,可是黃尚在深州十余年,他家大業大,與蘇寧糾纏太深,他反而是對蘇寧最為忠心之人。”

  “當真是人心叵測啊!”李澤嘆道。“可是公孫先生,您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蘇寧不僅僅是與趙州有勾結,他極有可能有與盧龍勾結起來?”

  “與安民勾結我相信,與盧龍人勾結,蘇寧還不至于做到這一步吧?”李安國在一邊插嘴道。

  “為什么不可能?”李澤認真地道:“既然他認定李澈死于我手,那么與盧龍勾結的最大障礙便消失了,現在他用不著為李澈之死而糾結了,轉而恐怕就想他蘇氏的存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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