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武這個賭徒!”
曹信有些失態了。
指揮大軍團作戰,兩人都是經驗豐富之輩,真要論起對細節的把握,曹信興許還要強一些,但進士出身的曹信,也有他性格之上的弱點,那就是凡事想得太多,未慮勝,先慮敗,總是要方方面面考慮周全,穩打穩扎,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走。
張仲武卻不是這樣。
出身寒微的張仲武賭性更強,而他的運氣也一直很好,近二十年來,他逢賭必贏,這也讓他格外的自信,或者說是澎脹。
雖然隨著張仲武勢力的一步一步地增強,這種賭運氣的事情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他是以一種王霸之氣硬生生地碾壓過去從而獲得勝利。但這一次,李澤逼得他不得不賭了。
他耗不過李澤。
特別是當他發現,李澤已經做好了與他耗下去的準備之后,他要賭一把的心態更是爆棚了。
在與石壯、王思禮的部隊連續作戰而無有寸進的情況之下,在他發現武威的軍隊并不比他的軍隊弱的情況之下,賭一把大的,便一天天在他的心中滋生萌芽。
為此,他不惜讓石壯,王思禮等武威部將攻過了拒馬河,攻下了涿郡一個又一個的重鎮,冒著涿郡有可能被武威攻下的風險,頂著他的其它部隊一支又一支地被武威軍隊擊敗消滅的巨大損失,集結了他所有的騎兵部隊,繞行數百里,直擊要害。
張仲武深信,只要他抓住或者殺死李澈,那么他與武威的戰斗,便就此結束了。
李澤也是有些愕然。
開戰之后,他將指揮權全部托附給了曹信,自己壓根兒就沒有理會戰場上的事情,因為他很清楚,指揮這種大規模的兵團作戰,自己實在是力有未逮。自己能構想出大的戰略方向,能指揮打那里最有效率,但怎么打這種戰術上的問題,他就有些迷糊了。
“節帥,曹信指揮失誤,置節帥于險境,請節帥馬上離開易縣,退往定州。”曹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跪倒在李澤面前,“曹信留下來,在易縣與其決一死戰。”
李澤凝目注視著地圖,好半晌才回過頭來,看到跪倒在地上的曹信,倒是微笑著跨前一步將曹信扶了起來。
“退是不可能的。能往哪里退?”李澤道:“退往定州?下一步再退往鎮州?然后讓張仲武追著屁股攆?更重要的是,我如果一退,已經攻過拒馬河的石壯,王思禮怎么辦?被張仲武兩萬騎兵給抄了后路,斷了糧道,他們還有活路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節帥沒事,我們終可以卷土重來。”曹信低聲道。
“沒有什么卷土重來!我就在易縣,與張仲武決一死戰!”李澤沒有扯起曹信,干脆直起身,鏗然有力地道。
李澤本身,也是一個賭徒。上一世,他不知多少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完全沒有給自己留任何的后路,將全部的身家都押上了賭桌,這一次張仲武的傾力一賭,反倒是將他一直隱藏在骨子里的這種賭性給完全激發了出來。
“兩萬鐵騎,很多嗎?”李澤冷笑起來。
如今在易縣,李澤手中有著三千親衛義從,這三千人,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騎士,李澤不相信張仲武的兩萬騎兵都有他們的這種素質,有個五千人,便算張仲武了不起了。但要論起裝備來,自己的親衛義從,可以甩張仲武的騎兵幾條街。
三千義從之外,他還擁有閔柔的一百成德狼騎以及作為成德狼騎補充騎兵的一千騎,他擁有李瀚的一千陌刀手。
除開這些人,他還有屠立春所統帶的梁晗與萬福所部各三千甲士。
張仲武有兩萬騎兵,他也有一萬有余的精銳部隊。這一仗,誰說自己就一定輸了?
猛然抽出腰間的龍刀,猛力一劈之下,將堂中的大案一斬為二,然后轉身看著堂內閔柔,李瀚,李泌,梁晗,萬福等一眾將領,厲聲喝道:“你們,是想戰,還是想逃?”
“戰,戰,戰!”以閔柔為首,所有人都是嗆然拔出腰間橫刀,轟然大呼。
李澤仰天大笑,看著身側站起來的曹信,慨然道:“曹公,看到沒有?張仲武想要一戰功成干掉我,可我也想畢其功于一役呢!只要張仲武的這兩萬騎兵在我面前鎩羽而歸,他就要失去涿州了,沒有了涿州,他還守得住薊城?失去了薊城,他還能擁有幽州?沒有了幽州,他張仲武還拿什么與我比拼?”
“節帥,勝負只在兩可之間!”曹信低聲道。
“曹公說多了!”李澤笑道:“勝負之數,他六我四。但那又如何?有四成勝算,已經值得我冒這一次險了。”
曹信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如此,請公子渡河前往范陽石壯軍中督戰,指揮王思禮與石壯直擊涿州,我在易縣,指揮這一戰!”
“不,要去拒馬河北岸的是你,而不是我!”李澤笑道:“我將在這里指揮大軍迎擊張仲武,曹公,指揮大軍作戰,我的確不如你,但這一戰,沒有多少戰術可言了。這是一次勇氣的碰撞,是一次熱血的賁張,誰也不能退一步,退一步,即敗。我在這里,可比你在這里要強得多呢!”
“節帥!”
“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李澤斷然道:“你帶著我的親筆信,去告訴石壯,等我擊敗了張仲武的時候,他還沒有拿下涿郡的話,就讓他脫向赤條條的從北岸給我裸奔到易縣來向我請罪吧!哈哈哈!”
曹信抱拳,深深一揖到地,轉身便走。
李澤只提石壯而不提王思禮,自然是知道如果石壯知道他這里的危局,指不定就會全軍回師,臨戰撤軍,戰之大忌,只怕便會是一場大敗。李澤要自己去石壯軍中,就是為了制止這樣的事情發生,而王思禮,自然不必多言,他跟石壯是不一樣的。
看著曹信大步離去的背影,李澤看著屋內的將領,喝道:“都還在這里干什么?難道此時還不應該去準備作戰嗎?”
“遵命!”眾將轟然應諾。
“告訴士兵們,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更待何時?此戰打贏張仲武,參戰士兵,每人獎賞永業田一百畝,永不納賦,每人賞錢一百貫,每名軍官,策勛九轉。戰死者,所有獎賞都將轉交家人。”
“諾!”
眾將轉身,大步離去。
屋里只剩下了李澤與田波二人 李澤從地面之上,找到了筆墨,蹲在地上,揮毫寫了一封信,裝進信封,親自封好封口,然后交給了田波:“田波,你馬上離開易縣,潛行回鎮州。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蹤。”
“公子,我不走,田波雖然瘸了,但騎在馬上,照樣能揮刀。”田波大聲道。
“放什么屁!”李澤哼了一聲:“此戰若敗,指不定我就死了,你在鎮州,一旦知道了我的死訊,就立刻趕往武邑,將這封信交給我父親,以后武威要怎么辦,我在信里已經有了一些安排,如果我們勝了,哈哈,那就不用說了,你馬上將這封信就地焚毀。這關乎到我武威的未來,關系到李氏家族的存亡,你以為你肩上的擔子,比屠立春,李泌他們輕嗎?”
田波跪了下來,重重地叩了幾個頭:“公子,我在鎮州等著您的好消息。”
“當然會有好消息。”李澤笑道:“曹信馬上就要離開了,你也趁著這個當口,悄然離開,不要驚動任何人。”
屋里只剩下了李澤一個人的時候,整個易縣,突然傳來了震天動地的歡呼之聲,到處都是“此時不搏,更待何時”的吼叫聲。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李澤開出的賞格,實在是太豐厚了,一百畝永遠不用繳納賦稅的永業田,是普通士兵們夢寐以求的東西,一百貫獎勵,相當于他們好幾年的軍餉,而對于軍官來說,策勛九轉,便等于連升三級,不知多少人,就此便可以圓了他們光耀門楣的美夢。
從普通軍官躍升到校尉,從校尉再上升到將領,對于絕大部分軍官來說,基本上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現在,只需要一戰而已。
沒有人想到這一戰自己會不會戰死這個問題。
李澤頂盔帶甲走上了城頭,城墻之外,一萬余他最精銳的部隊,已經整裝待發,看到李澤,所有士兵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兵器,高聲吶喊起來。
李澤拔出龍刀,立于城頭,厲聲喝道:“建功立業,就在今朝,出發!”
當李澤指揮的軍隊,向著李澤選定的戰場白馬鄉進發的時候,在距離白馬鄉不過數十里地的馬頭寨,神策軍將領程裕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遠處漫山遍野而來的盧龍騎兵。
原本他們只是來打醬油的,現在,卻陡然發現,他們竟然成了首當其沖的對象。
片刻的慌亂之后,這位大唐開國功臣,國公程咬金的后人,卻是表現出了讓人驚嘆的勇氣。
“我們是天子親軍,為天子戰,為大唐戰,神策軍,準備戰斗!”
三千人的營寨,在二萬鐵騎的面前,不諦于是大海狂濤之中的一艘小船。但此時此刻,小船上的人,卻做好了與狂濤殊死一搏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