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冷風一吹,夏荷不由一陣眩暈,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身邊的柳如煙伸手一把扶住她。
“不要緊吧?”柳如煙關切地問道。
夏荷搖了搖頭。
“沒事兒。今日喝了幾杯,這個時候,酒勁倒是上來了。”
“看來你的酒量真不昨地,要多練練!”柳如煙笑道。“小蟬,送夏夫人回去。”
“不用了。”夏荷連連搖頭,“就這幾步路,哪里還用勞動小蟬姑娘。”
“那可不行,你要是摔著嗑著了,郎君非找我麻煩不可。”柳如煙道:“再說了,你肩上的擔子重,郎君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接下來只怕你會更忙的。小蟬,替夏夫人掌燈!”
夏荷終是沒有拗過柳如煙,在小蟬的攙扶之下,一路遠去。
柳如煙目送著夏荷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門外,這才回到了屋里,躺在了床上,雙眼微閉假寐。
沒用多長時間,小蟬回到了屋里,輕輕地掩上了房門,擰了一副毛巾,輕輕地替柳如煙擦拭著臉龐。
“夏夫人回去了?”
“是的,小姐。”小蟬道。
柳如煙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小蟬終是忍不住,道:“小姐,您為什么要給她這么大的面子?都差不多是低聲下氣了?您才是正室。”
柳如煙睜開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蟬,看得小蟬心里有些發毛。
“小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柳如煙緩緩地道:“小蟬,你覺得,我和夏荷,郎君會對誰的情份更重一些?”
“這個?”小蟬很想說自然是小姐你啦,但這話,終是沒有說出口。
“那你再說一說,對于郎君的大業,我和夏荷,誰對他的幫助會更大一些?”柳如煙接著問道。
“這還用說,自然是您啦,別說您這一路之上沖鋒陷陣,舍死忘死的功勞,外頭還有大公子呢!”小蟬這一次說得理直氣壯。
柳如煙嘆了一口氣:“你呀,倒真是內舉不避親,小蟬,你想過沒有,我和大哥的確在武力之上能對郎君有很大的幫助,但我們所擁有的武力,卻是可以被替代的。你想想郎君麾下,石壯,屠立春,閔柔這些大將,再看看李德,李浩,李瀚甚至是李泌這些后起之秀,他們真比大哥差嗎?資格更老的曹信,尤勇等人就更不必說了。”
小蟬嘟起了嘴。
“可是夏荷,卻是不可替代的。”柳如煙的眼色之中有些不甘心,但卻又無可奈何。“在長安的時候,我曾看過千牛衛的帳本,可我看不懂。你要知道,我從小可就是跟著母親學習如何管家理帳的。我居然連幾千人的吃穿用度的一個帳本都看不懂,就更別提屠虎手里握著的錢莊以及商隊的那些帳目了。而夏荷呢,卻執掌著整個武威近二十個州的財政大權,什么預算決算審計劃撥我聽著都頭大,什么是赤字什么是頭寸,什么是準備金,我一頭霧水。”
“不過就是一個管家的罷了。”小蟬哼哼道。
柳如煙失笑:“如果把武威比成一個大家,你這說法倒也差不多,不過這個管家可不得了,武威治下,所有的財賦官員,皆是夏荷一手培訓出來的,都可以算成是她的嫡系,這一點,我和大哥能比嗎?”
小蟬終于還是搖了搖頭。
“這是夏荷的底氣所在。因為沒有人能替代她。”柳如煙道:“再者,她和郎君的情份,也是我無法比擬的,夏荷從七歲上就跟著他了,十幾年了,他們之間相處默契,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這一點,在我還沒有和郎君成婚之前,我便已經注意到了。而且夏荷這個人啊,與一般的丫頭大大不同的,還不僅僅是這些。她是郎君教出來的,小蟬你不知道,郎君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奇奇怪怪的言論,而我試探過夏荷,她呀,與公子的想法如出一轍,郎君看我們所有人,經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神態,這種感覺讓人很奇怪,因為并不是因為公子驕傲或者看不起人,我感到的是,郎君這樣看人的時候,帶著的居然是一種憐憫的意味。”
“我們哪里可憐了?”小蟬不滿地道。
“不是你說的那種,但我就是有這樣奇怪的感覺。”柳如煙嘆道。“我在夏荷的眼中,有時候也能感受到一模一樣的意味。哪怕夏荷在我面前一直都很恭敬,挑不出一絲的錯處,但這種感覺,卻絕對錯不了。”
“她敢看不起小姐,小姐您還給她這么大的面子?”小蟬怒道。
“你不懂!”柳如煙搖頭,眼中有些迷茫:“有時候我感到,郎君和夏荷是同一類人,我們,是另一類人。”
柳如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小蟬。
聽到這里,小蟬不由有些發慌:“小姐,這么說來,將來,將來豈不是……”
柳如煙卟哧一笑:“你又想差了。我啊,給予她最大的尊重,是因為她能給郎君最大的幫助。哼哼,就算她與郎君情份重又怎么樣,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就不信我爭不來同樣的甚至更多的情份。從小到大,我服過誰來?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同舟共濟當然是更好,如果真想掀起一些波瀾來,那我也是會奉陪的。”
“把最大的敵人變成最好的朋友,這倒也是一個妙計。小蟬就怕有些人不能領會小姐您的意思呢?”小蟬連連點頭。
“夏夫人可是冰雪聰明的。”柳如煙活動了一下手腕道:“她在財權之上有著絕對的權威,但我在軍隊之中的威望也不差,咱們各有長處,合在一起,那才會成為郎君最大的助力呢!如果她連這一點也想不明白,也枉郎君如此疼她了。小蟬,郎君的確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他啊,卻盡力地在規則之內做事呢!要不然,哪有什么皇帝北狩鎮州的事情!”
小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柳如煙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地道:“小蟬啊,你也大了,也該給你尋門親事了。”
“我可不愿離開小姐!”小蟬騰地紅了臉。“我不嫁人。”
“那有不嫁人的道理!”柳如煙睜開眼看著小蟬道:“你自己有沒有看得上的?不管是誰,只要你看上了,我總是能替你說成這事兒。”
“哪有?”小蟬跳了起來,拿毛巾捂住了臉。
“也是,你一直跟在我身邊,也沒見過幾個青年才俊。”柳如煙失笑道:“李敢你覺得怎么樣?嗯嗯,還有李浩?李德?或者是李睿?這幾個,將來必然都是要成大氣的,最不濟,也可以成為一方大將。不過在我看來啊,倒是李睿最為厲害,你要是不怕將來受欺負,我去找郎君給你說說這李睿?便是大哥,也很欣賞這個李睿呢,大哥看好的人物,必然錯不了。小蟬,你覺得如何?”
柳如煙說著話時,小蟬卻已是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柳如煙重新閉上了眼睛,“那就李睿吧!”
東院的柳如煙沉沉睡去的時候,西院的夏荷卻仍然坐在燈下,有些心煩意亂地翻著面前的一份報告,但平日里一眼掃過去便能大致清楚的帳目,現在在她中卻是一個個跳動的小蝌蚪,那里靜得下心來,終是有些煩了,將報告扔到桌子上。
桌子上有一大堆今天送來的各地的需要她親自批復的文案,一天沒去度支司,但事兒倒是一件沒少。
門外突然響起了輕輕的叩門之聲,夏荷不由有些愕然,她的西院,警衛可絲毫不比東院里差,她這里經常會有事關武威的很多重要的文件,即便她不在這里住,這里也是戒備森嚴,怎么會有人直接來敲她的房門而沒有稟告。
正自奇怪,外頭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夏荷,是我。”
夏荷恍然大悟,來人竟然是夏竹,也難怪外邊的警衛沒有絲毫動靜了。趕緊站了起來了,揉了揉臉龐,這才微笑著走過去拉開了房門:“夏竹姐姐,這以晚了,你怎么還沒有睡?”
說來夏竹也是可憐,當年王夫人是打算將夏竹也配給李澤的,卻被李澤一口給拒絕了,現在夏荷已是枝頭的鳳凰,夏竹卻還是老樣子,王夫人去世之后,她更加便顯得無依無靠了,在潞州之時,她要剃度出家替王夫人守墓,未嘗不是心灰意冷的緣故。
直到此時,她仍然不知道李澤對她的未來已經有了安排。只不過李澤不許她出家,她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跟著大隊伍回到了武邑。
“快兩年沒有回來了,現在靜心堂里,就我一個人住著,哪里睡得著?”夏竹兩眼微紅。
拉著夏竹的手,將她牽進了屋里,夏荷安慰道:“姐姐,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你服侍了老夫人這么多年,老夫人即便在九泉之下,也會保佑你的。”
夏竹苦笑了一聲,看都會夏荷道:“你今天與夫人見面談過了?”
夏荷點了點頭。
“這位姑奶奶不好打交道吧?”夏竹道:“看起來豪爽大氣,極好說話的一個人,其實內心里主意正著呢!夏荷,你要小心一些。我剛剛回來,便聽家里有些老人說起了外面的一些傳言。”
夏荷淡淡一笑:“姐姐放心,我本來就沒有想過去爭什么,又有什么可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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