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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好人與壞人

  世上的人如果細細地考究起來,其實是可以分成很多種類型的。

  碌碌無為的,小富即安的,小有野心的,胸懷大志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利益訴求,自然也就會發出不同的聲音。

  而薛平卻無疑是這些人中最為矛盾的一個,也是最為悲摧的一個。

  毫無疑問,他是唐王朝最為忠心的臣子,但他卻也看到了現在的大唐早已國不成國了,他自然想要拯救其與水火之中。但他自身的力量卻是遠遠不夠的。

  于是他看到了李澤。

  他認為李澤是有這個力量的。

  但有力量的人,卻不見得與他一樣也是對唐王朝最忠心的人。有力量的人,自然會有自己的一番盤算。

  看看張仲武,有了力量之后,便舉旗造反了。

  再看看朱溫,在奪了長安洛陽之后,都已經改朝換代了。

  李澤的力量,不比他們弱,哪怕李澤一再宣稱自己是效忠唐王朝的,但其所做所為,能讓薛平安心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明明知道李澤有異心,但薛平卻沒有其它的選擇。這是他以及唐王朝最后能倚靠的一個臂膀了。

  于是他努力地游走在這個大游渦中,冒著隨時有可能被吞噬的風險而其中拼命求活。為此,他甚至不得不做出許多違備自己良心的事情。

  每當做了這樣的一件事而讓自己痛苦的時候,他亦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大唐,一切都是為了大局著想。

  當了工部尚書之后,他差不多走遍了李澤麾下現在所有能控制的地方,薛平不得不承認,在那些李澤直接控制的地盤里,哪怕是那些剛剛歸順的地方,他都能看到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氣。那些人哪怕窮得叮當響,但卻一個個地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每當那些義興社員們在這些地方發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從而引得那些衣裳襤褸的百姓們振臂歡呼的時候,薛平也常常會感同身受。他碰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了。

  在他看來,義興社就是一個怪胎,是宰相李澤的私器,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他看不順眼的組織,卻在最基層的面上,為整個鎮州朝廷的穩定起到了極大的作用。每每打下一地,緊跟在軍隊身后進去的,就是這些義興社的成員們。

  義興社的成員中,既有那些飽讀詩書的書生,也有技藝精湛的工匠,每到一地,他們不但能鼓動貧窮的人站起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還能拿出切切實實的行動。但凡義興社站穩腳跟的地方,原有的那些階層,就像積雪遇到了太陽,紛紛融化再也不見了蹤影,延續了無數年的宗族管理,一點點的被瓦解。

  有了矛盾,有了糾紛,百姓們的第一想法不是再去宗族里投訴,而是去官府告狀,村鄉鎮縣一級一級的官府機構的建立,正在構建一個全新的秩序。

  這好嗎?

  這自然是好的。

  對于這一點,薛平不得不承認。這幾年來,不管是救災,還是在戰爭動員等一系列的需要整個社會全體出動的時候,新的秩序表現出來的能力,是舊秩序壓根兒就不能與之相比較的。

  但這,卻是李澤個人的成就。

  他們是效忠李澤本人而不是效忠大唐王朝的。

  好的東西不能為我所用的時候,那就就是極壞的。不管是他薛平,還是韓琦,都只能這樣認為,所以他們只能盡一切可能地阻織義興社進入到河東地區。

  義興社對于地方原本的統治基礎的強大的破壞力,讓他們心有余悸。如果讓義興社大舉進入河東地區,那用不了多久,河東,便也會屬于李澤了,而這,已經是他們這些人最后的那片自留地了。

  薛平,韓琦是壞人嗎?

  這個就很難說了。

  原本好人壞人的劃分,就沒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對于李澤以及李澤的部屬來說,韓琦,薛平這些人當然不算什么好東西,他們老是藏著自己的小心思,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但對于薛平等人來說,李澤以及他的部屬,滿腦門子的都想著取皇帝而代之,自然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好人抑或是壞人,本來就是看站在一個什么樣的立場之上。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就是這樣一個道理了。

  這對于薛平來說,甚實是一個極端痛苦的事情,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地方飛速發展,看著李澤對這些地方的控制一日深過一日,看著這些地方的百姓愈來愈富庶,而另一邊,則是河東仍然是一副不死不活的老樣子,宛如一潭千年古潭,即怕是扔一個石頭下去,也不能折騰出太大的動靜,轉瞬這間便又恢復了原樣。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終有一天,風會刮到河東去。

  李澤已經在準備著下一招的出手了,而他也好,韓琦也好,都沒有什么可以應對的辦法。

  李澤準備允許自己麾下所有地方的百姓自由流動。不再需要什么路引,沒有其它任何限制,你想去哪里定居便可以去哪里。

  在薛平看來,這便是李澤居心叵測之所在了。

  老百姓們會有雙腿來投票他們支持誰的。

  可以想象得到,這條政策一旦實施,只怕河東的很多人,便會背上鋪蓋卷,攜兒帶女的去其它地方追求新的生活了。

  問題是,他們到了新地方,的確有更好的日子在等著他們。

  哪怕在河東,短時間內還可能用造謠、恐嚇、欺騙等手段嚇住那些老百姓,但紙里豈是包得住火的,總會有人冒險,也總會有人成功。然后,便會形成一鼓風潮。

  財富,說到底,都是由人來創造的,沒有了人,那就啥也干不成了。

  韓琦現在的心思完全放到西北事務之上,薛平憂心忡忡的事情,他倒看得很開。關鍵是把仗打好,只要接下來李存忠的左武衛能夠勢如破竹地擊潰敵人,將安綏等地納入到朝廷的統治區域范圍之內,那么一俊遮百丑,什么都好說了。

  打了勝仗的人,說啥都是有道理的,說話的聲音也可以特別大一些的。

  但在薛平看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李澤正在起勁地搖晃著他們的根基,即便韓琦打再多的勝仗,當他們這幢房子的底座被腐蝕的千瘡百孔的時候,房子哪里有不塌的道理哦!

  但薛平有法子嗎?

  他也沒有法子。

  于是便只能這樣堅強的卻又迷茫的活著,每天努力地做著事,卻不知道如此努力最終達成的目標會不會與自己的期望適得其反。

  “薛平這家伙的腦子,真是壞掉了。”在武邑大青山中的一個莊子里,高雷舉著酒杯對著身前的王鐸道。“他這樣搞下去,遲早要把自己搭進去。”

  王鐸笑而不語,只是舉杯邀迎。

  高雷,原河中節度使,將河中府交給了李澤之后,自己討了一個位超一品的太師之職,然后便在武邑大青山之中覓地建了一個山莊,整日價兒地便是游山玩水,醉生夢死。拿著太師的薪俸,卻是屁事兒出不干。

  王鐸,原大唐左仆射,到了武邑之后,啥官兒也不要,連兒子也不許出仕,亦是在大青山之中悠哉游哉。

  就這樣兩個看起來對李澤毫無幫助的人,卻在武邑享受著最好的待遇,但凡李澤有了什么好東西,總是不會忘記給這兩個送去一份兒。

  “不說薛平。”王鐸笑道:“聽說你前兩天狠狠地揍了家里幾個兒郎?都打得下不了床了,這都快過年了,咋就下了這個狠手呢?”

  高雷一飲而盡,苦笑:“要想安安生生地過好這個年,就非得下狠手不可。幾個混帳東西,屁都不懂,居然還敢想東想西,河中那邊來了三五狐朋狗友,兩杯馬尿下去,三言兩語便激得他們一個個嗷嗷叫,你說說,氣不氣人?不打斷他們的腿,我怕他們跑出去生事啊!”

  王鐸點了點頭:“這么說不,河中那邊是準備要動一動了?連丁儉都安撫不下來,只怕這一動,就不是小動了。”

  “別看丁儉是章回的弟子,一臉的道貌岸然,這樣的家伙,狠起心來,比武夫都狠,再加上一個屠立春在河中坐鎮,王仆射,你說他們能搞成什么?”高雷嘆息:“到時候血流成河,很多故人就此陰陽兩隔,哎!”

  “不識時務,就是這個下場!”王鐸不以為然地道。“高太師,其實就很奇怪呢,當初如果你跑去投了朱溫,只怕現在照樣手握大權,耀武揚威吧,怎么就想到投奔李相呢?”

  “這還不簡單嗎?不管怎么說,鎮州這邊還有皇帝嘛!我投奔過來,是理所當然地歸于正朔。瞧朱溫那迫不及待便改朝換代的模樣,當真是讓人不忍直視。這是其一,其二嘛,我更看好李相啊。這就像壓寶,總是選一個壓的話,我自然要造一個更強的。現在看起來,我選的沒有錯。”高雷淡淡地道:“我這,不跟你王仆射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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