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牢門被打開了。蜷縮在一堆茅草之上的金世元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昔日這個高達八尺的大漢,如今卻是卻是瘦了許多,他本來就毛發旺盛,被關了這么長時間之后沒有打理,更是毛絨絨的像是一個野人了。
年青的監察御史身后跟著兩名穿黑衣的內衛,此刻卻是站在牢門外,按刀而立。
“是要砍頭了嗎?”金世元爬了起來,瞅著面前的年青官員,笑道:“怎么也沒有一碗斷頭飯?好歹也把好酒來一壺吧?”
年輕的監察御史厭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曾經的功臣,半晌從牙縫里迸出了幾句話;“像你這樣的貪污犯,就該千刀萬剮。”
金世元一怔,這才反映過來,當初逮捕自己的時候,就是以虛報戰死將士,貪污撫恤所得的罪名的。看起來,這個年輕的御史,也并不知道內里的詳情。他很想咆哮著告訴這個年輕的正氣凜然的御史,自己不是貪污犯,自己從軍幾十年,沒有克扣過麾下士兵一個大子。
但他卻只能硬生生地咽下這口氣。首先自己咆哮了也沒有用,眼前這個年輕的官員,自然會認為自己還想垂死掙扎,二來,自己一旦多說,反而會牽連更多的人。
罷了,反正是要死了,還是體面一些,平靜地去迎接死亡吧。
把所有問題都扛在自己的肩上,他自知必死無疑。
本來他還做好了受刑的準備,但奇怪的是,那些審問自己的內衛官員,雖然用盡了花招,但卻從來沒有上過刑,說起來這牢房里,整日哀嚎之聲不絕,自己還被帶去觀摩了內衛那些五花八門讓人大開眼界的刑罰。
很多刑罰,讓金世元這樣的硬漢也禁不住心肝兒發顫,什么把老鼠蛇啥的往褲檔里丟,什么把身上涂上了蜂蜜,然后弄來無數的螞蟻啥的,這可比他帶刺的鞭子抽厲害多了,很多人在看到這些東西之后,立即便軟了手腳,當場便招了。
自己沒有受刑,估計還是外面的人起了作用。
“宣布吧!”他整了整衣衫,對年輕的監察官員道。
年輕的監察官員今天看起來火氣特別的大,從袖中抽出一份文卷,怒視著金世元道:“跪下!”
金世元眉毛掀了掀,本想要發作,但想了想,卻又是長嘆了一口氣,當真是屈膝跪了下來。
“查,前左驍衛中郎將金世元……”
年輕的監察官員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宣布完了對金世元的判罰決定,金世元卻是詫異地抬起了頭,現在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官員為什么如此氣急敗壞了,自己不會被殺頭,居然只是被判處苦役。顯然,在這個年輕人看來,自己這樣的人,就該被砍十次八次頭才更合理。
將判決書狠狠地擲在地上,年輕的監察官員怒視著金世元道:“某些人的能量大得很,像你這樣的人,居然還能活下來。”
金世元大笑著撿起了判決書,站了起來,看著年輕的官員道:“你還很年輕,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
監察院有很多年輕的剛剛通過科舉進入官場的年輕人,銳氣極盛,什么人都敢懟,但相應的,他們對于官場的復雜也還并不了解。
“來人,給他上枷,上鎖!”年輕的官員怒吼道。
兩名黑衣內衛這才踏進屋內。
“這位上官,我的家眷都在武邑,出去的時候,能不能繞一繞道,去我家轉一圈,讓我去見一見我的家人,這一次我要去遙遠的漠北,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能否行個方便?”金世元拱手道。
“你確定要帶著枷,腳鐐去見你的家人?”年輕的官員冷笑道。
金世元一怔,“能否行個方便?”
“不行!”年輕的官員拒絕的斬釘截鐵。
金世元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便罷了。”
兩名黑衣內衛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給金世元帶上了枷鎖,腳鐐,然后拖著金世元便向外走去,出得大牢,金世元這才發現,外頭居然是深夜時分,一輛馬車,早就等在了那里,不等他反應過來,便已經被兩名黑衣衛塞進了馬車里。那名年輕的監察官員卻并沒有進來。
馬車旋即啟動,向著外城方向疾馳而去。
金世元回過神來,這才看清了馬車里早已經坐著一個人,居然是內衛統領田波,這讓他大吃了一驚。
“金世元一介罪人,居然還勞動田中丞?”他奇怪地道。
“我來送你上路。”田波冷冷地道。
金世元身子一顫,慘然道:“為什么不是明正典刑?怕我臨場喊冤嗎?”
田波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鑰匙,竟然直接打開了金世元的頭枷與手鐐,又從座位之下摸出了一壺酒和一個油紙包:“被關了這么久,沒喝到酒也沒嘗過葷腥了吧?”
“你不怕我逃走?”金世元揉了揉手腕:“你可不是我對手,外頭就那兩個衛士。”
“你會跑嗎?”田波問道。
金世元怔了怔,半晌,終是搖了搖頭。
“往哪里跑?我一跑,家人怎么辦?還有,秦將軍他怎么辦?”
“既然不跑,我怕什么?”田波示意了一下,“放心吃喝,沒有毒藥。”
話還沒有說完,金世元已經提起酒壺往嘴里灌去,連喝幾大口,撕開紙包,拿出里面的一只烤鴨,大口地啃咬起來。
田波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頃刻之間將一壺酒和一只烤鴨吃喝得一點不剩。
“不錯,胃口還很好。”
“總要做個飽死鬼。”金世元笑道。
“本是一條好漢,可以建立更大的功勛的,何苦要卷入這樣的事情中去呢?”田波嘆道。
“有一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金世元閉上了眼睛,“田中丞,從現在開始,我不會說話了,我知道你厲害得很,想從我這里套點什么出來,我金世元沒那么花花腸腸子,算計不過你,只能不開口,啥也不說。”
“誰說你笨了,你聰明得很。”田波大笑道:“其實你身后的那些人和事,需要你交待嗎?我們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沒有證劇,你們說什么都是白搭!”金世元冷笑:“李相不是早就說了要依律治國而不能隨意入罪嗎?”
田波兩手一攤:“瞧,你還是間接承認了有些事情了。”
金世元一怔,這一回是真閉上嘴,閉上眼,不搭理田波了。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馬車吱呀一聲停住了,田波率先跳下馬車,等到金世元也出來的時候,卻是一怔。居然到了月亮灣碼頭。
“搞這么麻煩干什么?”金世元惱火地道:“把我一刀子劃了,隨便找個地方一埋,以你內衛的本事,讓你找不到輕而歇舉,弄到這里干什么,莫非是要讓我當個水鬼嗎?”
田波不理他,只是指了指碼頭上停著的一艘船。
金世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田波卻是一彎腰,又替他打開了腳鐐。
“去吧!”田波道。
金世元不明所以,田波卻是轉身跳上了馬車,這才回過頭來道:“金世元,莫要忘了,這是李相對你的一片恩德,否則以你的罪過,死十次都夠數。”
馬車在金世元的注視之下,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金世元百思不得其解地向著碼頭上的船只走去,船艙里此時也走出一個人來,看到那人,金世元身子微微一顫,加快了腳步,走到了船只之上。
那人,赫然是前左驍衛大將軍秦詔。
“秦將軍。”金世元百感交集,“是你救了我?”
“我救不了你!”牽著金世元的手走進到了船艙里,金世元赫然又看到了自己的家人竟然全數都在船艙里。
當悲喜交加的哭泣之聲終于平靜了下來之后,秦詔才道:“是李相念在你往日的功勛之上放你走的。你不是早有去你的故鄉去看一看的想法嗎?李相讓你永遠地離開這里,不要讓他在這片土地之上再看到你。”
金世元微嘆了一口氣。
“在海興港,已經有一艘船在等著你。”秦詔道:“還有,你的親兵之中,我們詢問之后,有三百人愿意跟你一起出海。還給你們配備了全套的甲胄以及武器。”
“這怎么可能瞞得過內衛?現在你們只怕都被他們盯著!”金世元道。
“是李相許可了的,這些東西,是從德州兵工坊里直接提出來的最新的裝備,沒有入帳。”秦詔道。“金滿堂會送你們過去,他已經去了那里一趟了。聽說那邊亂得很,到了哪里,就看你的造化了。”
金世元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久才道:“秦將軍,算了吧,別跟李相斗了,你們,斗不過他的。再說了,就算是以后李相真當了皇帝,說不定比以前的皇帝還要好得多,你看這些年來北地的變化,不都是在李相的統治之下取得的嗎?如果以后全天下都過上了北地百姓這樣的日子,那李相為什么就不能當皇帝呢?”
秦詔怔了一會兒才道:“你這話,是不是很久就想對我說了?”
“是!”金世元點頭道。
“既然你有這樣的心思,又為什么要跟著我做這事兒?”
“我從軍以后,就跟著將軍做事,將軍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會拒絕的。”
“是我害了你!”秦詔感慨地道,“此一去,我愿你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游,但有所成,別忘了在這片土地之上,你還有些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