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長明從懷里摸出一份卷宗,遞給了楊開。
“田波已經看過了,你來瞧瞧。”公孫長明小口地啜著酒,道。
楊開疑惑地瞥了田波與公孫長明一眼,接過來之后,卻并沒有急著打開來看,而是反手將其按在桌上,道:“這是內衛接到的絕密情報?”
“是。”田波道。
“那我還是不看了。”楊開搖頭道:“雖然說內衛掛在監察院之中,但向來都是獨立運作,田波你是直接向公孫先生和李相負責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協助的,不管是監察院還是義興社,都會在進一步判斷的基礎之上然后作出決斷的。”
“你還是先看一看吧!”公孫長明笑道。“這一件事情,我們需要你的參與。”
“稟告過李相了?李相也同意了?”楊開問道。
“這件事情嘛,我并不想這么快讓李相知道。”公孫長明淡淡地道。
楊開一聽,頓時臉上變色,酒杯往桌上一頓,酒也不喝了,手里的卷宗往公孫長明面前一推,起身便要往外走。
公孫長明一把拉住楊開的衣袖,“楊兄,你急什么急?”
“這樣的事情我做不來。”楊開橫眉道。
公孫長明嘆了一口氣:“田波對李相的忠心,難道會比你差嗎?我公孫長明會做對李相不利的事情嗎?既然田波都能安坐如此,你為何又急急而去呢?不聽我好生解釋一番?”
楊開冷笑:“田波沒讀多少書,而你公孫先生又天生了副三寸不亂之舌,說服他,容易得很吧?”
“你聽都不聽我說話,是怕也被我蠱惑了?”公孫長明哈哈大笑:“想不到你楊開,也這么懼怕老夫?哈哈哈,不亦快哉!”
明知道公孫長明在激將,楊開卻仍是冷哼了一聲坐了下來,“楊某便聽你說一說,公孫,你要是說不服我,從你這兒走出去,我就直奔李相府了。”
“好。”公孫長明卻是答應得極為爽快:“那你現在可以看看這份情報了,這是內衛鎮州指揮使燕四親自送回來的情報。”
“鎮州?與向家有關?”楊開的腦子靈活得很,鎮州是武邑朝廷統治的核心地區,這個地兒的內衛,平日里清閑得很,人手也不多,真正的任務,也不過是監控半死人太上皇,還有向蘭等一行人等。
既然是燕四親自送回來的情報,那肯定就不是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展開手中的卷宗,一邊喝酒,一邊瀏覽,一杯酒喝完,卷宗也看完了。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楊開掩上卷宗,道。“這件事情很簡單啊,向蘭的謀劃,無非就是在某個時日里,弄死太上皇,然后借著這個機會,行刺李相吧?太上皇一死,李相必然是要來主持喪事的,想要下手的機會,自然比平時多得太多了。不過也是天真,就算是這樣的時候,難道對李相的安保就會放松了?”
公孫長明大笑,“楊兄果然敏銳,一眼就看出來了內里的本質 質。不過我還想請楊兄猜上一猜,你覺得這個時機,會在什么時候呢?”
楊開沉吟了一會兒,搖頭道:“這個就無從猜測了,這些個妄人,難以揣澤。只不過我們既然連這樣的絕密情報都掌握了,那肯定是燕四在對方哪里埋下了級別不低的諜探,想要知道也不是一件難事。”
“向蘭不是一個妄人,那個江國也不簡單。”公孫長明搖頭道:“如果真等到內應傳出來消息,那我們可就被動了,不過嘛,其實這個時間點也不難猜。”
“不難猜?”楊開瞪大了眼睛看著公孫長明,感覺自己的智商又要遭到碾壓了。不過他倒也沒有多少喪氣之感,像公孫長明這種智多近妖的人物,他向來是不會與對方比較聰明勁兒的。
“不難猜!”公孫長明道:“這個時間點,必然是我們的軍隊傾巢而出離開了根本重地,內里空虛的時候,一旦出現了重大事情,軍隊壓根兒就來不及調回的時候。”
楊開頓時明白了過來。
“攻打長安的時候。”他脫口而出。
“準確地說,是長安將破未破之時!”公孫長明拈須微笑:“李相已經定下了方略,覆滅偽梁之戰,馬上就要開始了。前面的戰事,李相肯定沒多少興趣參加,但攻打長安的時候,李相是一定會出現在長安城下的,到了那個時候,所有駐扎在武邑及其周邊的精銳部隊,都會隨李相出征。”
“這個時候,如果太上皇突然駕崩了,李相肯定要回來主持大局,但軍隊既然已經布署完畢了,肯定是不能隨意抽調的,所以李相只可能輕車簡從而回。”楊開點頭道:“這便是他們苦候的機會。”楊開搖頭道:“這只怕也是他們的一廂情愿了,就算李相是輕車簡從,但起碼李相的親衛營是會跟著回來的,就憑他們向氏悄沒聲的潛藏進來的那些家伙,在親衛營手里,還不都是一些軟腳蝦?”
“親衛營能大規模地開進別宮嗎?李相在操辦太上皇喪事的時候,身邊能簇擁大票的衛士嗎?所以說,機會是大把大把的。”公孫長明道。“更何況,還有其它的很多手段呢!你如果不知道的話,不妨讓田波給你介紹介紹?”
“既然如此不可控,便應當把危險消彌在萌芽之中。”楊開斷然道。
“向蘭寫了一篇大文章,開篇便是磅礴大氣啊,接下來我想在他的基礎之上更進一步,讓這篇大文章變得更加蕩氣回腸!”公孫長明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所以要你助我。”
楊開皺眉道:“既然有這么多難以控制的地方,為何還要冒險而不提前根除呢?至不濟,也要先稟告李相,讓李相來作出決定。”
公孫長明搖了搖頭:“楊開,你是義興社的副社長,事實上,義興社一直是你在當家。有些事情,我們臣子可以做,但李相不能做,甚至連知曉也不必。你明白我所說的意思嗎?”
楊開臉色微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是沒有做聲。
“楊副社長,你現在明白我所說的是什 什么事情了吧?”公孫長明曬笑地看著楊開,卻是稱呼了他另外一個職務。
楊開點了點頭。
“你在謀算皇帝。”
“當然。”公孫長明冷笑道:“大唐至今已經三百余年,昔日祖宗威德,早已淪喪殆盡,太上皇在位之時,各藩政割劇,互相征伐,民不聊生,皇帝政令,不出長安洛陽之地,帝國中樞,名存實亡。如今大唐有了這番光景,與皇室有一丁點關系嗎?李恪小兒,何德何能,還能竅居皇位?”
田波接著道:“可是如果我們大軍打下了長安,是必然要還都于長安的,到了明年,皇帝也就滿了十六歲了,按照規矩,皇帝就要大婚,然后就要親政,到時候,李相還不還政?如果不還政,是不是會授人以柄?如果還政?嘿嘿,憑什么?”
“偽梁一旦被覆滅,大唐則在名義之上完成了一統,嶺南向訓諸人,必然會入朝為官,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會與韓琦等人聯成一體,互相聲援,到時候,被貶到西域的薛平肯定也會回來,其實便是憑著薛平這些年在西域的功績,也是足夠能回朝來的。真要是如此的話,他們的勢力可就大了。”公孫長明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這意味著,我們在北地實施的卓有成效的所有政策,到時候,必然會在南方處處受阻,甚至于根本做不下去。而朝廷之中,也會陷入到無休止的政爭之中,而只怕皇帝,到時候不會站在我們一方。”楊開道。
“正是如此!”公孫長明道:“從安插在皇帝身邊的一些人反映的情況來看,小皇帝對于李相表面恭敬,心內實存怨恨,甚至已經懷疑太上皇的現狀,便是李相一手導致的。而圈禁秦詔,驅逐金世仁,發配薛平,每一件,都讓小皇帝的怨恨多了一分,你說到時候,皇帝會支持李相的改革大計嗎?哪怕他明明知道這些政策對于大唐王朝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他也會為了反對李相而反對這些改革之策的。到時候,我們反而更顯被動了。”
“所以說……”楊開猛喝了一杯酒,有些嗆著了,不由得大咳起來。
“所以說,我們就干脆利用這一次的事件,徹底解決了這些隱憂。”公孫長明笑道:“太上皇縱然是一個活死人了,但終究還是活的。如果太上皇死在了向蘭的手中,而他們借此設下圈套豈圖謀害李相的事情,到時候都會大白于天下。楊開,你想想,一個謀殺了自己的父親,并企圖暗殺國之功臣的皇帝,還有資格成為皇帝嗎?”
“我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向蘭要這么做呢?靜觀其變難道不是對他們更有利的嗎?”
“向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李相拿下長安之時,便是李相謀朝篡位之時,因此,想要先下手為強!”公孫長明笑道:“其實她這么想,也沒有什么錯。雖然李相沒有這個想法,但我們,卻是早有這個想法的。只不過到時候硬來的話,不免不美,讓李相背上一些罵名,現在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了。哈哈哈,美哉,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