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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省悟

  天陰沉沉的,厚厚的鉛云如同就在頭頂之上隨時都要壓下來一般。沒有一絲兒的風,空氣卻潮濕悶熱的厲害,頭發濕噠噠地貼在頭皮之上,身上的衣物明明是早上才換的,這個時候,卻又隱隱傳來了一股酸腐的氣息。

  要下雨了。

  而且雨不會小。

  曾幾何時,劉信達一直在盼望著雨季早一些到來。因為雨季對于堅守在城中的他們而言,影響并不是很大,但對于駐扎在城外的唐軍來說,就要難熬多了。到了這個時候,唐軍的戰斗力下降,必然是不爭的事實。

  這對于自己的堅守,是大大有利的。

  得益于自己這一年多來不遺余力的備戰,鄂州城生生地擋住了唐軍無數次的猛攻,成為了攔在唐軍海潮面前一塊不屈的礁石,也讓唐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名聲,在鄂州城下受到了極大的損害。

  也許,鄂州城真能成為一個奇跡。

  要是做到了這一點,他劉信達,將來必然會在軍史之上,占據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現在,一切都顯得有些不對了。

  唐軍不再死死地圍困鄂州城了,而是大幅度的后撤,最遠的,已經撤到了距離鄂州城數十里開外的地方。現在的鄂州城,雖然周邊要道仍然被唐軍把控,但比起最初之時,卻不知要好上了多少。

  無數的民夫,青壯被驅策著了出了城,開始重新整修被唐軍毀壞的城外防御設施。對于這些人的性命,劉信達是毫不憐惜的。活著,就要拼命地開活,為了那一碗度命的稀粥,死了,就往那些防御設施里面一埋,很是省事。

  看起來一切都很好。

  但劉信達卻越發的焦燥不安了起來。

  唐軍包圍圈的放松,也讓他與外界的信息暢通了起來。但傳來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應城,安陸連接失守的消息,讓城內的士氣仍然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打擊,也讓他們逼退唐軍的光彩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誰都知道,外無必援之兵則內無必守之城。被長期圍困的最終后果,仍然只能是城破身死這一條路。而且這個時間越長,城破之后唐軍的報復必然就會更加的慘烈。

  啪的一聲響,一滴豆大的雨點砸在他的頭盔之上,劉信達抬頭,于是更多的雨點便連二接三地打在他的臉上。

  終于感到了一絲絲清涼。

  天愈發的黑了。

  雨點也來得愈發的猛烈。

  不過罕見的,卻仍然沒有風。

  麗珠成簾,密密匝匝,倒好像是有人蹲在天下,正用著一個碩大無比的盆子,將盆子里面的水潑將下來。

  城下民夫青壯像一些沒頭蒼蠅一般地想要躲避,卻又被士兵們用刀子,鞭子逼了回來,冒著大雨繼續從事他們的工作,而士兵們卻早已是拿出了備好的蓑衣笠帽,手握刀槍,虎視眈眈地監視著那些人。

  城頭之上的兵卒,在第一滴雨落下來之后,便早就縮回了藏兵洞。或者是因為唐軍的遠去,他們很是放放,藏兵洞中不時來歡聲笑語。

  劉信達卻沒有動,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矗立在城頭,暴雨也沒有打破他的沉思,他仍然在苦思冥想著,唐軍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不動,他的親兵們便也不敢動,一行十數個人,便像塊石頭一般地立在雨中,任由雨水澆落,打得盔甲劈里啪啦的作響。

  劉漢青打著一把油紙傘出現在城頭,卻也是半邊身子都被淋得透濕了,與頂盔帶甲的劉信達不一樣的是,他今天倒是只穿了一身輕爽的常服,此刻打濕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了他壯碩而強壯的身材。

  “劉將軍,雨太大了,回去吧!這樣的大雨,唐軍是不可能來進攻的。”劉漢青將油紙傘舉到了劉信達的頭上,道。

  “斥候們都回來了吧?”劉信達問道。

  “回來了大約三分之一。”劉漢青低聲道“唐軍也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在剿殺我們的人,單兵作戰,我們的確是有些吃虧。”

  “外面情況如何?撤退的唐軍都駐扎在什么地方?”劉信達問道。

  劉漢青側頭報出了幾個地名,“劉將軍,唐軍雖然撤退,但看起來,卻也只是為了規避雨季,他們似乎是準備長期圍困我們了。”

  劉信達瞇起了眼睛,將劉漢青所說的這些地方大致在腦子里勾畫了遍,臉色微變之余,接著問道“還有什么一些其它不尋常的事情嗎?”

  “有!”劉漢青道“我們的人發現,唐軍在強令鄂州城周邊的百姓搬家,不管愿不愿意,都被他們強行驅趕走了,現在外面倒是民怨沸騰。”

  劉信達猛然一拳,重重地擊在墻垛之上,然后轉身便向城內走去,劉漢青一楞,趕緊小跑著跟了上去,重新將油紙傘撐在了劉信達的頭頂之上。

  回到城內府邸之中,劉信達渾身濕透地站在地圖之前,伸出手指,緩緩地點頭一個又一個的地方,劉漢青看得分明,劉信達所指的地方,正是剛剛自己所說的。

  “漢青,看到了嗎,這些地方有一些什么共同點?”劉信達道。

  “地勢頗高,有些甚至將營盤駐在山上。”劉漢青道“雨季到了,他們將營盤駐在高地,這并不稀奇,而且天氣悶勢,這些地方樹木眾多,倒也可以遮陰乘涼,大將軍,圍城,也是一個辛苦活兒,特別是像在這樣的季節里,住在軍帳之中,那真是受活罪。”

  說到這里,他突然笑了起來“等到天氣放晴,出上幾個大太陽之后,我們要是能偷摸過去,點上一把火,指不定便能來個火燒連營。”

  劉信達瞅了對方一眼“你當柳如煙是白癡嗎?就算柳如煙是個胸大無腦,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家伙,楊密,龔云達這些人就是廢物嗎?”

  “大將軍,我就是開個玩笑!”劉漢青笑道。

  “他們還在強行遷移平地之上的百姓。”劉信達走到了窗邊,猛地推開了窗戶。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撕開了厚厚的云層,刺眼的光茫照將下來,把劉信達映得臉色一片慘白,緊跟著,轟隆隆的雷聲連接不斷地傳來。

  雷電不停,而風也緊跟著來湊熱鬧了。狂風卷起,院子里的大樹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響,大片的樹葉被卷飛了起來,與雨水夾雜在一起,從大開的窗戶里沖了進來。

  “漢青,他們準備要水淹鄂州城了。”劉信達的聲音似乎是從九幽地獄之中傳來。

  “水淹鄂州城?”劉漢青先是一怔,緊接著驚聲反問,他似乎被嚇著了,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劉信達急步走到地圖之前,指點著代表著一條條河流的線條,道“他們如果在這些地方筑壩攔水,趁著這個雨季,便能讓河水暴漲,甚至于干脆在江堤之上掘開口子,等到水漲將上來,自然而然地就會在這些地方形成破口,大水灌將下來”

  劉漢青的臉有些變形“大將軍,鄂州城的地勢較低。”

  “所以他們撤兵到高處,所以他們迫使老百姓搬遷離開洼地,原來他們是打著這個主意。”劉信達語氣澀然地道。

  “哪我們現在怎么辦?”劉漢青問道。

  現在,他們陷入到了一個怪圈當中。想要出城作戰吧,在野戰之中卻是無法與唐軍抗衡,出去了,正是唐軍所希望的野戰決勝負。只怕他們會輸得更快。

  可是不出城呢?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唐軍在外頭攔河筑壩,一旦功成,水壩破開,大水漫灌而下,鄂州城又如何能保?

  “他們怎么敢這樣做?就不怕天怒人怨嗎?”

  “天怒?他們自然是不怕的。至于人怨,城外還有人嗎?”劉信達伸手摘下了頭盔,重重地扣在了桌上。

  “大將軍,那有什么應對之策?”

  “應對之策?嘿嘿!”劉信達長吸了一口氣,“你派人去聯絡上蕭景,我要見他。另外,多派斥候去這些河流所在的地方打探,看看我所猜測的是不是如此?”

  身為棋子的劉信達,心里非常的不爽利,非常的不痛快。嶺南軍雖然已經與他有了協議,但卻要求他能支撐更長的時間,無非就是想要利用鄂州城先給予唐軍最大的殺傷,當然,也是讓自己的實力消耗到一定程度好方便他們的控制,一石二鳥之策,等雙方都筋疲力竭了,他們好跳出來輕而易取地摘桃子。

  本來劉信達也是不在乎的,左右他都是與要唐軍為敵的,能多斬殺一些唐軍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只是別人將他當傻子的行為讓他心里不舒服。

  但現在很明顯行不通了。一旦讓唐軍完成了布置,他和城內的這幾萬人,都得去喂蝦鱉。

  他只能逼著向真出手了,否則自己還真是沒有出路,要是對方還推三阻四,那可就真是一拍兩散,最后落個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凈,誰也落不到好處。

  要是向真出手了,那時嶺南軍與唐軍之間的矛盾就有可能激化和明面化了,要是柳如煙不忿而一時激動做出點什么,那對于長安城中的岌岌可危的大梁,也算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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