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建昌城。
喊殺聲震耳欲聾,爆炸之聲此起彼伏,遼軍正在舍生忘死地向著建昌城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沖擊。而在城頭之上,唐軍寸步不讓,城墻之下,遼軍的尸體鋪了一層又一層。
遼軍的每一次進攻,都是以罪奴的率先沖然開始,然后以遼軍攻上城頭被唐軍殺退而結束,數天以來,這樣的戰斗過程一直在持續。
張仲武看著最后一隊攻上城頭的遼軍被潮水一般涌來的唐軍淹沒之后,不由得搖了搖頭,今天也就這樣了。
唐軍難打,這是他早就預料之中的事情,但如此難打,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這幾年,他自覺遼軍的戰斗力比之當年的盧龍軍更上了一層樓,但沒有想到的是,唐軍的進步水平要更快。
特別是讓他眼紅的是,唐軍的裝備。
除了鋒利的刀劍,不可計數的臂張弩,射程更遠射速更快的投石機,砲車,更有讓他頭疼不已的猛火油彈。
這玩意兒遼軍也有,也能爆炸給敵人帶來損失,也能水潑不熄,但與唐軍的猛火油彈比起來,就像是兩個東西。唐軍的猛火油彈威力太過于強大,每次看到那伴隨著爆炸之聲產生的一道道強光將火焰播灑到數丈方園之內時,張仲武的心就一陣陣抽搐。
遼人一直在用心地研究提高猛火油彈的威力,但效果卻是差強人意,比之當年自然是很好了一些,但仍然不能讓張仲武滿意。
即便不能超過唐軍,也不能比他們弱啊。
金鑼聲聲,遼軍開始緩緩后退,城墻之上,唐軍揮舞著他們手中的兵器,發出一陣陣的歡呼。
夜色隆下帷幕,中軍大帳之中,鄧景山與張仲武正自對坐而飲。雖然是在行軍途中,但張仲武的飲食卻并不馬虎,整套的來自中原的價格昂貴的瓷器里裝著各色美食,上好的美酒散發著濃郁的香味,精美的琉璃燈將碩大的軍帳照得纖毫畢現。
所有的這些奢侈的物品,盡數來自中原。來自張仲武夢寐以求的地方。
“你說說,李澤治下的那些匠人,為什么就如此的心靈手巧呢?”張仲武指著帳內的兩盞琉璃燈,“就拿這燈來說吧,設計得如此精巧,竟然能將豆大的燈光,放大成如此明亮的光線,當真是不可思議啊!”
鄧景山點頭道:“這還是一些民用產品,建昌城頭的那些燈,您也看見了,竟然將黑夜變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讓我們想要夜間偷襲都成為了一種奢望。”
“我們的匠人,為什么就做不出來?”張仲武嘆道:“現在我們也知道了,所謂的琉璃,只不過是用沙子燒制出來的,但為什么我們制成的琉璃就那樣的昏濁,不堪一用呢!”
“王爺,這需要時間,其實今年他們燒制出來的,已經有了一點模樣了!”鄧景山勸道。
張仲武笑了起來:“等到我們打到了武邑,也就用不著我們這里的這些三腳貓了。真是沒有想到,薛沖還這樣難以對付。”
鄧景山搖頭:“王爺,不是薛沖指揮的,唐軍作戰的模式,帶著濃濃的高駢的風格,應當是韓琦在指揮。原本我們以為韓琦是被流放到這里的,現在看起來,還真不是這樣呢!”
“薛沖是個聰明人,要不然以他當年只不過是潞州軍一個區區的中軍護軍,怎么能在幾年之內,便混成了李澤麾下的十二衛大將軍之一呢!他這是自知不是我的對手,所以把韓琦拱在了前面。不過這支軍隊,應當還是控制在他的手中的。”張仲武道。
“唐軍比我們預想得要多得多!”鄧景山道。
“前兩天不是俘虜了一批唐軍嗎?從他們哪里審出來了一些消息。”張仲武道:“薛沖手中握有的兵力超過了五萬。”
鄧景山沉默了片刻,道:“他從哪里弄來了這許多能征善戰的士卒?這些人,明顯不是新手。”
“移民。”張仲武道:“這些年來,李澤一直在鍥而不舍地向著平州莫州等地移民,而這些移民中的絕大多數,都曾經是唐軍士兵。”
停頓了一下,張仲武道:“不得不對李澤說一聲佩服。他一造的軍隊制度,為他制造了源源不絕的優秀兵源。每年都有士兵退役,每年都有新兵加入,新兵磨勵上幾年,便又成了老兵。一旦有事,這些退役的老兵重新被征召入伍,立時便能發揮戰力。只可惜啊,我們即便知道,卻也無法仿效。這需要大量的金錢來支撐。我們哪里來的這么多錢來訓練新的士卒?李澤數十萬軍隊,都保持著常備軍的模式,光是這一點,便讓人嘆為觀止。他賺錢的本事,當真是無人能出其右。”
“他主要是掌握了兩條對外貿易的線路。”說到這里,鄧景山突然憤怒起來:“我們也曾經有船隊向海外活動,只可惜,都被李澤的水師給搶了,毀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張仲武看著氣急敗壞的鄧景山,笑了起來:“但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李澤太出色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他一枝獨秀,這才有了這一次的聯合出擊。”
“向訓狡滑如狐,朱友貞也好,我們也好,可都是拿著老本兒出來拼命了,他卻躲在后頭想撿現成的嗎?”鄧景山冷笑道。
“太過聰明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張仲武笑道:“當然,不得不承認,他承擔著其中最艱難的部分。只要能弄死李澤,那么我們現在的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別忘了,只要李澤一死,我們是最有可能先打到武邑去的。到了那時候,李澤治下最富庶的那些地方,可都歸我們了。到時候,因為李澤之死,聚集在洛陽,長安等地的數十萬憤怒的唐軍,會將矛頭首先指向誰?”
“自然是弄死李澤的罪魁禍首!”鄧景山道。
“這就是了!所以啊,我們現在不必羨慕向訓,事情若真成了,才會首當其沖呢!”張仲武笑道。
喝了一杯酒,鄧景山仍然憂心忡忡:“王爺,現在可是已經十月了,如果再這樣遷延下去,我們這邊可是要下雨了,一旦到了雪季,我們的后勤可就麻煩了。所以,還是要加強攻勢啊,力爭在雪季到來之前,徹底擊敗薛沖,將平州,莫州納入我們的治下,到時候,才好過冬啊!”
“用不了多久,薛沖必然會主動后撤的。”張仲武胸有成竹地道。
“現在建昌仍然堅如磐石,他怎么會主動后撤?”鄧景山不解。
“等到建源,綏化丟掉之后,他必然會后撤而不會留在這里與我們死嗑!”張仲武道:“韓琦,薛沖這是在跟我玩以空間換時間的把戲呢!節節抵抗,節節后退,一點一點的拖延時間,他們無外乎等得是雪季到來,或者是等到李澤的大軍來援而已。”
“如果對手不在建昌死守的話,再往后退,可就要一直退到遵化才有堅城與我們相抗衡了。退這么遠,等于差不多放棄了整個平州和莫州,薛沖與韓琦就不怕李澤怪罪?”
“你讀過武威軍事學院的教材嗎?”張仲武問道。
鄧景山搖了搖頭。
“我讀過!”張仲武道:“李澤作的序,其中有一段,李澤是這樣講的,失地存人,人地兩存,失人存地,人地兩失。所以李澤不會怪罪薛沖韓琦保存實力步步后退的戰法的。因為這本身就是李澤的治軍思想。要不然薛沖韓琦就算以死相拼,最后仍然不會是我的對手,那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李澤這人,當真是一代鬼才,民治,軍事,似乎就沒有他不精通的!”鄧景山嘆息道。
“是啊,與這個人同處一個時代較量,是我們的不幸,所以這一次,我是傾盡了一切,要就著這個機會與他作一個了斷,否則越往后去,我們就越沒有機會了,即便是想偏安一隅也作不到。真等到他掃平了中原再回過頭來看向我們的時候,只怕我們想求一寓公而不可得了。”張仲武道:“這一次出來,我就沒有準備回去了。要么打進長安去,要么腦袋被人送到長安去。”
鄧景山大笑:“既然王爺是這樣想的,那鄧某人自然也是要作陪的,要么送王爺您坐上那個位子,要么便將自己的腦袋裝在王爺腦袋的邊上一齊去送給李澤觀賞!”
兩個杯子舉了起來,叮的一聲脆響,兩人一飲而盡。
剛剛放下杯子,大帳之外卻是傳來了急驟的馬蹄聲,兩人對視一眼,都將目光轉向帳簾。
兩名信使幾乎是一前一后踏進了大帳。
“稟王爺,左路軍拿下了綏中。”
“右路軍已經取了建源!”
張仲武緩緩點頭,目視鄧景山道:“薛沖韓琦又要跑了。”
“我們可以剩勝追擊,野戰之中,我們的騎兵可是占著大便宜的。”鄧景山目光閃動。
“小心在意,寧可錯過,也不要踏入對方的陷阱,韓琦這老賊,陰損得很!”張仲武瞇著眼睛道。快眼看書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