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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三章:小人物的日子(下)

  一家人就在大街之上喜極而泣。

  大悲大喜之下,田氏已是軟得跟面條一樣,竟然是連邁步也難了。徐泫扶著妻子,拖著娃娃,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中,看到家里的一桌一凳,眼淚竟是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餓,爹爹”小兒子稚氣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

  本來癱坐在椅子上的田氏聽到兒子的聲音,倒是立即站了起來,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身來,看著徐泫,“你就沒有帶點糧食回來嗎?別處沒有,衙門里總是有的。”

  徐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當時光顧著歡喜了,那里想得了這么多?再說了,剛剛被重新啟用,我就找縣尊借糧食,這怎么也開不了口啊!”

  田氏嘆了一口氣,“那我就找兄長借一借看,他家里,總是還有一點的。”

  “不許去!”徐泫怒道:“我落難的時候,他們不但不看著親戚的份兒上拉一把,反而冷嘲熱諷,現在我爬出來了,就更用不著他們了。”

  “那是嫂子。”田氏低聲道:“再說了,現在拿著錢也是買不著糧食的,不去相借,還能如何?”

  徐泫冷笑著道:“現在我就去借,以前借不到,現在肯定能借得到。再說了,我聽衙門里的人說了,隔幾天,馬上就會有第一批糧食入長安,到時候,每家每戶都可以憑戶藉買到的,只要捱過這兩天,自然就好了。”

  說著話,徐泫便往外走。

  剛剛走到小院門口,外頭卻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拉開門,徐泫有些愕然地看著外頭穿著一身神策軍軍服的人。

  “賀兄,你怎么回來了?”

  來人是同一個街坊的鄰居賀滄。與徐泫一樣,也是吃官飯的,在神策軍吳厚麾下,為致果校尉,不常回家,與徐泫也只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

  “我今天剛剛請了假回家來看看,聽到了你家的事情。”賀滄舉起了手中的一個小口袋:“聽說你家從昨天開始都沒冒過煙兒了,所以給你拿了一點兒糧食過來。”

  “這,這怎么好意思?你家糧食也沒多少吧?”徐泫不好意思地說著,手卻很實誠地伸了出去,接過了小口袋,糧食不多,大概兩三斤的樣子,但對于他們家來說,的確是急需之物。

  “是不多!”賀滄坦然道:“不過我在軍中,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門路,能弄到一些。”

  徐泫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賀滄的所謂能弄到一些,自然是喝兵血。

  “賀兄,進來說話吧!”徐泫側身相讓,請賀滄進屋。作為一名捕快頭子,徐泫自然也是人精兒,知道賀滄必然是有事上門。否則兩人過往并沒有什么交情,憑什么就送珍貴的糧食過來?瞧瞧自己的大舅哥,在這個時刻,不就是自掃門前雪了嗎?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熬點粥給孩子們壓一壓!”將米袋子遞給了田氏,“弄點茶水過來,我和賀兄有話說。”

  看到這一小袋糧食,田氏紅腫的眼睛頓時笑咪成了一條縫,連連點頭,抱著米袋子便往后廚去,兩個孩子也緊緊地跟了過去。

  “賀兄,坐。”請了賀滄坐下,徐賀單刀直入:“賀兄,不知有什么事情能讓賀兄登門,不瞞你說,我身上還有縣尊布置的公務,不能在家里久待,賀兄有話,不妨直說。”

  “徐兄爽快。”賀滄笑道:“那我就直說了,賀兄原來是長安縣的副捕頭,剛剛聽說你升官了,那是升成捕頭了?”

  徐泫點了點頭。

  “賀某接下來想在徐兄這里謀個差事!”賀滄拱手道。

  徐泫一愕:“賀兄,你沒有搞錯吧?你在神策軍中為致果校尉,怎么會屈尊來長安縣當一個小小的捕頭?”

  賀滄嘆道:“只怕這個致果校尉馬上就要當不成了。”

  “這是如何說?”徐泫感興趣地問道。

  “經前在神策軍中時,有一個認識的同伴,不過多年以前,他被選召進了右千牛衛。”賀滄道。

  “右千牛衛,那他豈不是發達了?”徐泫兩眼一亮。右千牛衛,當年可是李澤在長安親手組建的,后來又隨著李澤的夫人柳如煙一路保護著皇帝殺到了武邑。那時候的右千牛衛,只要能活到現在的,當然是發達了。

  “是發達了,現在是振武校尉。”賀滄低聲道。

  “有了這個門路,賀兄還何必舍近求遠?”徐泫不解地道。

  賀滄搖了搖頭:“唐軍跟我們不太一樣。從他哪里,我知道了一些消息,雖然說得很模糊,但我卻是聽出來了,我們的飯碗怕是保不住了。大概是看在當年的那點情份上,他暗示我要早做打算。”

  徐泫頓時一驚。

  “你們要被解散?”

  “恐怕是這樣的。”賀滄道:“昨天我們剛剛聽到消息,說是吳厚將軍被調到山東去任職了,這肯定是朝廷的第一步。”

  “你們全軍有一萬多人呢,全都解散?”徐泫驚問道。

  “不太清楚。”賀滄道:“不過這些日子,我也看了唐軍,說句喪氣話,跟人家一比,我們的確是差得太遠,也難怪人家瞧不上我們。那些大官兒們,朝廷肯定會安排一個出路,我們這樣的,只怕就是領點兒遣散費打包回家了。”

  徐泫點了點頭。

  唐軍的規矩,這些天他也看到了。

  數萬大軍進了長安,但什么是秋毫無范,他是真正見識過了。比起賀滄他們所屬的神策軍的軍紀而言,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在街上但凡看到三人以上的唐軍,必然是橫成排,豎成隊,絕對看不到軍容散亂的家伙。

  而且他還看到過穿著黑制服的唐軍,聽說這些人,就是專門糾察唐軍軍紀的,一旦被他們抓到,輕則打板子,重則掉腦殼。

  “徐兄你也知道,我從十六歲就去當兵了,一干便是十幾年,除了當兵,竟是啥也不會干。這一回要是真把我從軍隊之中開銷了,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總不能坐吃山空。聽說徐兄你升了職,便尋思著在你這里來謀個差事。干別的不行,我只剩下一把子力氣了,抓抓盜匪小賊什么的,那是不在話下。”

  聽到這里,徐泫不由砰然心動。

  剛剛縣尊馮瑛不正是要他迅速地將捕快的班子重新組建起來嗎?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手下的捕快星散,而陳久和他的手下,當年結怨太多,只怕這一次是過不了這一關了。縣衙里差人是肯定的。如果賀滄這樣的人加入進來,倒的確可以增加實力,他畢竟當了這么多年的軍官了,有力氣,有武藝,對付小賊那的確是手拿把攥的。

  不過這樣的兵頭兒,卻也是不好管的。

  他有些躊躇地道:“賀兄,說實話這倒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現在衙門里頭也的確差人,但是現在不同過往,規矩可是變了,縣尊剛剛還跟我說過,接下來的每晚,我們都要去重新學習培訓學規矩呢!”

  響鼓不用重捶,賀滄抱拳道:“徐兄盡管放心,要是能在你這里謀個職位,我呢,以后就是一個盡職盡責的捕快,絕不敢有絲毫違規逾矩之處。唐人的規矩森嚴,我是知道的。”

  說到這里,他壓低聲音道:“陳久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他被過去的仇家上門尋仇。”

  “那個人是唐軍的一名軍官。”賀滄道:“我碰到的那個朋友,就是要去營救這個軍官才意外碰上我的。那軍官揍了陳久之后,便被他們的監察逮走了。”

  “打人的軍官被抓起來了?”

  賀滄點頭道:“我那個朋友跟其交情不錯,當時是愁眉不展,他就是進城去尋他們大將軍去說情的,聽他那口氣,那打人的軍官,不但要被一擼到底,大概率還要軍藉要不保!”

  徐泫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唐軍哪里這么嚴重?

  “我們現在正在學習唐軍的軍規,厚厚的一本書。”賀滄苦笑道:“由此而及彼,像我們神策軍這樣的,接下來肯定是要被裁撤的,我的提前來尋個門路啊!”

  徐泫點了點頭:“賀兄退下來后,如果沒處可去,自可來尋我,我們現在對于賀兄這樣有本事的人,還是很歡迎的。”

  “如此,那便多謝了!”賀滄大喜道:“回去之后我便向上面申請,我想現在這個狀況,上頭只怕巴不得我們這些人自謀出路。”

  屋內傳來的粥的香氣,賀滄起身告辭,在徐泫這里找好了后路,他要趕著回去申請退役,可以看得出來,徐泫這里的確差人,但來得晚了,只怕便沒有好位置了。接下來,像他這樣的人,肯定是不會少的。

  送走了賀滄,徐泫匆匆地喝了一碗粥,看著還在舔碗的兩個兒子道:“晚上別等我了,我在衙門里還有公務。恐怕會回來得很晚,晚飯,做頓干的給孩兒們吃,以后,日子會好過起來的。”

  田氏點了點頭。

  “那我等你回來。”

  “先睡吧,沒事的。”徐泫笑著摸了摸妻子的頭,“你男人這輩子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爺有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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