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對整個大唐時局有著重大影響的河東軍事集團,早已經煙消云散了。
薛氏被發配到了吐蕃,如今為了再次進入大唐主流社會而在吐蕃辛苦耕耘,司馬氏去了西域,所幸得到了薛平的照顧,總算是在那一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站穩了腳跟,但比起早年在河東時的威風,早就不可同日而語,成為了一個地方普普通通的富豪罷了。
河東兩大豪門,徹底淪落。
而像柳氏這樣當年次了一級的豪紳,卻因此而得以竄升,在付出了無數金錢和無數次的向李澤表達忠心之后,以柳氏為代表的新一代河東豪門得以崛起,如今,柳氏已經成了河東商人的代表,他們成功地進入到了大唐最頂層的那一批商人之列。
長江后浪推前浪,是當真將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的。
政治斗爭就是這樣,贏家通知,輸家,就只能自認失敗。
回顧往事,怎么不由得韓琦感嘆呢!
可感嘆歸感嘆,當真仔細審看如今的大唐時,韓琦卻也不得不承認,李澤做到了他韓琦做夢也不曾想到過的事情。
如今的大唐,雖然還沒有徹底拿下南方,但一個煌煌帝國的威勢,已經向世人展露無疑了。而正是這種大國氣象,才讓韓琦,薛平這些人不得不服氣,不得不低頭,不得不成為李澤門下走狗,為其心目之中的中央帝國而效犬馬之勞。
因為,這樣的一個帝國,也是他們朝思暮想的。
“薛督,西域現在也還算不上風平浪靜,邊境地區與大食人勢力已經全面接觸了,這個時候,西域都護府能大量抽調兵力進攻吐蕃嗎?”李存忠有些擔心。
“西域都護府現在擁有常規軍五萬人,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再臨時征調一到兩萬人的預備役。這些年來,往西域去的大唐人,不管是移民的,還是做生意的商人,甚至是伙計,九成以上都是曾經的退役軍人。”薛平道:“維護地方平安,基本沒有什么問題。至于你說的大食人,嘿嘿,大家已經交過手了,對于彼此之間的實力,都有了一個很切實的認知。雖然我們很想收拾了他們,他們也很想收拾了我們,但可惜,雙方的實力目前來看,是在伯仲之間,誰也奈何不得誰。所以嘛,大家便只有忍耐。小規模的沖突是少不了的,但大規模的戰爭,幾乎沒有可能。現在大家更多的是在商業之上,宗教之上,甚至于文化之上的爭奪。”
李存忠皺眉道:“宗教上的爭奪,我們可占不了上風。在吐蕃,我們還是想盡辦法取得了紅教的支持,這才算慢慢地有了根基。”
“這倒是沒有說錯,大食人信奉的宗教的確有其可怖之處。”薛平搖頭道:“既然在這個上面競爭不過,我們就只能另開一條路了。他談精神,談奉獻,談往生,談來世,我們則告訴那里的人,沒有人是生來就該受窮的,沒有人天生就該高高在上,沒有人可以隨意欺凌別方,幸福的生活靠我們用雙手去爭取,只爭今生,勿看來世。我們幫助他們些信奉我們道理的人,迅速地致富,迅速地享受美好的生活。”
韓琦抿了一口酒,笑道:“你不會告訴那里的人,王候將相,寧有種乎吧?”
“為什么不告訴他們?”薛平淡淡地道:“韓公你出身寒門,存忠出身比你還要差上許多,但現在你們如何?”
“有效果嗎?”李存忠感興趣地問道。
“效果當然是有的。對神再虔誠,但神可不會給飯他們吃,不會給錢他們花,相反神卻在不斷地向他們索取,要他們奉獻,要他們犧牲。”薛平咯咯一笑:“老一批的信仰很是堅定,但年輕的,卻很有改造的余地。我們做得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準備,倒也并不想現在就能收獲多少的果實。”
“如此下去,只怕終究會釀成沖突,爆發戰爭。”韓琦搖頭道。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大唐,還會怕誰嗎?”薛平眼神一下子凌厲了起來:“李相念念不忘當年恒羅斯一戰幾萬唐軍喋血,我又何嘗忘記?等到了那個時候,就該是我們報仇雪恨,一戰而奠定我大唐世界巔峰位置的時候了。”
“李相雄才大略,百年難遇。”李存忠嘆道:“可惜,我們大唐沒有一種本土宗教能助一臂之力,道教雖是本土宗教,但他們宣揚的教義,委實與我們大唐砥礪前行的國家戰略不符。”
薛平與韓琦對視了一眼,薛平笑道:“存忠,義興社,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宗教!只不過義興社宣揚的,踐行的,不是虛無縹緲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功利罷了。”
李存忠眨巴著眼睛,楞在了哪里。
義興社是一種另類的宗教嗎?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統轄下的左武衛。
他是左武衛的最高軍事長官,但左武衛的義興社總負責人,卻并不是他,而是朝廷派遣的監察官。
每一個月,左武衛都會集中所有的義興社員進行宣講活動,即便是他,也不能例外,這樣的宣講會是必須參加的。
如今的左武衛,軍官九成以上,都是義興社員,普通的士卒之中,義興會員,亦占有相當的比例。
軍營之中,到處都張貼著義興社的宗旨之類的標語。
這與那些宗教到處宣傳教義似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同的地方在于,一個是虛幻的,另一個卻是扎扎實實的在人世間踐行著。義興社不要百姓奉獻,相反,他們在努力地為百姓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情。每到春耕秋收的時候,義興社會組織人手去幫著百姓伺弄莊稼,水澇旱災的時候,義興社會組織人手去抗洪抗旱。
當了幾十年軍人的李存忠,很清楚早年軍人與百姓,似乎天生就是對頭,百姓怕當兵的,有時候比怕匪徒還要多一些,但現在,這種情況再也不復存在了,至少,在他駐扎的甘州,這種情況完全被顛覆了。當地百姓信任軍隊,信任官府。
甘州百姓原本也是信奉宗教的,但現在,卻是越來越多的人不再信服了,義興社在與宗教爭奪民心的無聲戰斗之中,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而這,不得不說是義興社數年如一日的苦功。
似乎薛平說得還真有道理呢?
說到了義興社,李存忠突然想起來他們代表團低達長安之后,籌委會給他們下發的一些簡報中的內容。
這些內空是供所有代表團先期熟悉,討論的。里面的很多事情,在李存忠看來,簡直就是翻天覆地的,對他這一生的價值觀產生了根本性的沖擊。
“薛督,韓公,你們說說,李相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解地看著兩人:“到了李相這種地位,在我看來,當然是集大權于一身,一言九鼎,言出法隨,可李相如今的做法,實在是讓人看不懂啊?他居然要放權,要將自身的權力下發給義興社?這是一種試探嗎?我們要不要上書給李相,表明我們堅決支持李相的決心?”
聽了李存忠的話,薛平忍不住笑了起來。
“存忠,你又想多了,據我對李相的了解,這不是什么試探,而是李相根本就準備這么做。”
李存忠惴惴不安:“我見過想法設法為自己加權的,沒見過迫不及待地往外推權力的。這個什么義興社常委會,委員會是些什么東西?我至今也沒有搞懂。”
韓琦喝了一口酒,沉默了片刻才道:“這也正是我最佩服李相的地方。李相認為,一個人再英明,再睿智,也及不上一個團體的英明和睿智,所以他認為,用一個團體來共同執政,比起一個人大權在握,一言九鼎,對大唐這個國家會更加的有利。他謀的是大唐的萬世之利,而非一時一刻之利。一個皇帝有可能變成一個昏君,但這樣的一個委員會,全體昏庸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的。”
“六名常委加上皇帝共同執掌大局,三十二名委員參與重大決策,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需要在義興社全體大會之上得到三分之二以上人的同意才能實施。”薛平緩緩地道:“這些治國方略,的確是聞所未聞,前無古人,開了治國之先河,但我在仔細研讀之后,卻覺得當真是奇妙之極。”
“經濟發展委員會,軍事委員會,紀律監察委員會,情報委員會,文教衛生委員會……李相將手中的權力一個個地分割到了這些委員會中,各個常委每個人手中都握有實權部門,這的確是對其形成了實際上的制衡。”
李存忠道:“以李相的威望,我不覺得這些人到時候有勇氣對抗李相。”
“倒也有道理。但李相有這樣的威望可以讓所有人服氣,再往后呢?”薛平笑道:“當一個制度成形并且穩固之后,越往后,他的威力便會愈加顯現的。李相能夠憑借自己的威望壓制所有人,但下一個人呢?”
“李相的繼任者,絕對沒有這樣的能力再一呼百應了,那個時候,便只能商量著辦,妥協著辦了。皇帝一言,抄家滅族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存忠,這對于我們這些身份有些尷尬的人來說,是不是很重要?”韓琦笑道。“這本身便是李相設計這套制度的初衷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