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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你還算是一條漢子嗎

  季志江呆坐在大帳之中,下面,是幾個僥幸從雞公嶺逃回來的騎兵將領。兩萬余騎兵出去,回來的,不到五百人。

  丁昊完蛋了,長沙完蛋了,這一次所有的圖謀,全都完蛋了。

  季志江在心里哀嘆道。

  條子嶺上的唐軍已經手拿把攥了,原本他認為,等到明天天亮,自己再發動一次攻擊,一切便可以結束了。

  但現在,還有什么意義呢?

  石壯的軍隊距離自己不過只有咫尺之遙了,現在每耽擱一刻鐘,都是再將自己往潰敗推進一步。

  “召所有將領會議。”他有氣無力地道這:“我們該撤退了。”

  會議是悲哀而又沉悶的。

  包括嶺南,江西,湖南的三地的將領們對于眼前的局面,都是無話可說。要說到責任,這里誰人都逃不過。如果他們能迅速地干掉條子嶺上的唐軍,如果他們不是耽擱了這許多時日,這一切,是不是又會變個樣子呢!

  “季將軍,現在丁大公子正率軍從益陽回返,我們是不是可以亦向長沙方向進軍,爭取與丁大公子兩面夾擊,反敗為勝?”有湖南將領發問道。

  季志江瞅著對方,淡淡地道:“恕我直言,丁少帥的失敗,只怕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誰想去,我不會攔著。但如果誰還想活著的,就跟著我撤回嶺南吧!”

  “我們可以回江西,錢大將軍還在宜春呢!”又有江西將領跳了出來。

  “還是哪句話,想活著的跟我回嶺南。”季志江懶得解釋了,仗打成了這般模樣了,右千牛衛壓根兒就沒有理會錢守義的誘敵深入之策,至今仍停留在宜春,而劉信達見勢不妙,早就溜之大吉,如今只怕快到永州了。

  劉信達自然也是看到了潛在的危險這才跑的。

  “都散了吧,各自去準備。”季志江擺了擺手:“想回援長沙的,想去宜春的,都請便。如果不想做無謂的犧牲的,便跟著我回嶺南,如今向大將軍正是用人之際,各位都是百戰之將,到了嶺南,必然會受到重用的。”

  天色大亮之際,季志江麾下的嶺南軍隊已經準備完畢,季志江亦是全身披掛的從大帳之中走了出來,翻身上馬,回轉身來,最后看了一眼條子嶺,那上面,唐軍的軍旗仍在高高飄揚。只需要再發動一次進攻,就能徹底拿下,不過已經不值得了。

  殺了眼前的這些唐軍泄憤嗎?

  那會讓不少的自家部屬跟著陪葬的。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目標,哪怕再多死一個人,季志江也覺得沒有任何必要了。這里的每一個兵,都是值得珍惜的。千里奔襲,多次作戰,拿到過勝利,也見證過失敗,這些士兵是未來抵抗唐軍的骨干,能保存一個,就是一個。

  嶺南軍隊徑直開拔,在另外的幾個營地里,稍顯猶豫之后,江西和湖南兩支軍隊明顯是隊伍之內起了分歧,一部分跟著季志江向著嶺南方向而行,另一部分則是分道揚鑣,一往長沙,一往宜春。

  近三萬大軍在這里一分為三。往嶺南方向的超過了兩萬人,另外兩股,各自數千人。

  條子嶺上,幾乎快要成廢墟的軍寨里,裹著一床破睡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秦寬,被士兵們的歡呼之聲給驚醒了過來。

  揉著惺忪的眼睛,從睡袋里爬了出來。

  這些天來,他一直守在第一線,身上的盔甲已經結上了一層厚厚的血枷,如果是尋常人靠近了他,必然被他身上那股濃厚的血腥味給嚇退,不過對于他和他的同伴而言,卻是絲毫不覺。

  “怎么啦?”他吼叫著。

  “敵人撤退了,敵人撤退了!”一名頭上纏著厚厚紗布的士兵在原地一蹦三尺高,指著正在離去的南方聯盟的軍隊。

  對方在視野之中,已經愈走愈遠了。

  “撤退了?”秦寬一下子跳出了壕溝,往前奔行了幾步,站在了壕溝的邊緣,瞪大眼睛望向下方。

  他的望遠鏡在早先的搏斗中,被一個敵人砍了一刀,散架了,現在只能憑借一雙大眼。

  敵人真的走了。

  不是在哄騙他們。

  因為事實之上,他們已經不值得哄騙了,現在條子嶺上,還能作戰的,不超過兩千人了。除了死去的,便是受傷了只能躺在那里的。

  前兩天當大股的南方聯盟騎兵離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預感到了應當已經發生了較大的變故,朝廷必然已經有了大動作,讓對手不得不作出應對,但對于他們來說,似乎已經太晚了一些,擺在他們眼前的路,仍然只有一條。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但生機,就這樣毫無預兆了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秦寬兩條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不是身邊的士兵及時拉住他,他鐵定一個倒栽蔥栽進壕溝里去。

  秦寬就這樣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他不是因為太過于高興而失態,而是因為這些天來,他的神經一直處在高度的緊崩狀態之下,每天能睡上一兩個時辰,那就算是很不錯的了。普通的士兵只需要作戰,而他這樣的軍官,要兼顧的事情就太多了。

  整個人,其實就全靠那么一口氣撐著。

  現在,這口氣突然就泄了,整個人也就垮了。

  “將軍,我們是不是贏了?”身邊,一個年輕的士兵蹲在他的身邊,看著對方嘴唇上那剛剛冒出來的一些小胡子,秦寬笑了。

  “我們贏了,是的,我們贏了!”說完這句話,秦寬的眼淚卻是唰地一下落了下來。

  這一瞬間,他當真是淚流如雨。

  小兵明顯有些慌了,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怎么就將自家將軍如此傷心,一時之間手足無措,漲紅了臉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個小混蛋,看不出來你家將軍我已經站不起來了嗎?也不扶我一把!”流著淚,秦寬笑罵道。

  “哦哦!”小兵趕緊將手里的長槍丟到了一邊,這柄這些天來他從來沒有撒過手的長槍,終于在這一刻,離開了他的手掌,費了好大勁兒才將秦寬從地上拖了起來。

  用力地在自己仍在顫抖的腿上狠狠地捶了幾拳,秦寬轉身向著身后的軍寨內走去。

  推開了軍寨內唯一的那幢泥坯房子的門,秦寬看到任曉年全副武裝地坐在了桌子后面,出鞘的橫刀擱在面前的長桌之上。

  “任將軍,我們活了!”秦寬大聲道。

  任曉年面露微笑,點了點頭:“是的,我們堅持下來了,我們活了。”

  看著端坐在那里的任曉年,秦寬突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對,“任將軍,你怎么啦?”

  任曉年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可是我們一萬大軍,這還不算醫護營,后勤輜重技術等等,現在就只剩下了兩千出頭。八千兄弟,因為我的一個決定,命喪沙場。”

  “當兵打仗的,誰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秦寬向前走了幾步,他發現任曉年很有些不正常。因為任曉年居然換了一套干凈的衣服,而且頭發明顯地清洗梳理過了,身上的盔甲也擦得锃亮,與任曉年一比,自己現在就像從垃圾坑里爬出來的一般。可這幾天,任曉年與自己一樣,都是沖鋒殺敵在第一線的。

  “站住!”任曉年霍地站了起來,一手握住了刀柄,噌地一聲抽出了橫刀。

  “任將軍,你要干什么?”秦寬臉上變色。

  “這是我的錯!”任曉年痛苦地道:“是我因為看到了何塞當上了一衛大將軍,是我急于想要立一場大功勞,是我急功進利,不等虞嘯文補充到位便急于發動了這一次的進攻。若非我這一系列的錯誤,怎么會讓這么兄弟死在這里?我沒臉見到虞嘯文,高五福,也沒臉面對李大將軍,更沒臉見皇帝陛下。我只有以死謝罪,秦寬,這里就交給你了,我要去向劉元,冷鋒,蔡開明這些兄弟去道歉!”

  看著任曉年將刀子橫擱到了脖子上,秦寬卻是勃然大怒。

  “任曉年,你他娘的就是一個懦夫!劉元真他娘的死得不值。當時劉元已經跳出包圍圈了,他是有機會跑的,可他為什么要一再地主動向敵人發起攻擊,不就是為了你嗎?你這個懦夫!你現在這樣死了嗎?”

  “我不是懦夫!”任曉年臉紅耳赤地吼道。

  “任曉年,我沒有你級別高,我也無法判斷這一次的作戰,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但作為大唐軍人,作為義興社員,你他娘的就算是有天大的問題,也不能自我了斷。有功,你會受到獎勵,犯了罪,也應當勇敢地去面對朝廷的問責,非如此,不足以震懾后來人。你現在死了,算什么?力戰而亡嗎?你是不是還在想這樣死了,人死為大,朝廷能給你一個體面的結局?你要還是一條漢子,就挺起胸膛做人,哪怕你因此被剝奪一切榮耀,去坐牢,被流放,但你仍然不失為一條好漢!”

  任曉年手中的橫刀當啷一聲跌落在桌上,又翻滾著跌落到了地上,他雙手掩面,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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