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震告老還鄉,陳文亮走馬上任。對于普通的官吏而言,這似乎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任命了。畢竟候震已經六十大幾的人了,這幾年明顯的精力不濟,他的離任是在意中的事情。雖然大家對于接接候震的人選有諸多猜測,但陳文亮突然空降,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
正如徐想所說的那般,陳文亮的頭很鐵。
作為皇帝陛下的貼身機要秘書出身的陳文亮,身上貼著明晃晃的皇帝標簽,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
雖然李澤建立了一系列的委員會以及義興社代表大會制度,一直在努力地分權,但對于整個大唐來說,皇帝的話,依然是金口玉言。
中下層平靜無比,但在上層,這一任命,卻是在平靜的水面之下,激起了無數的波瀾。陳文亮在經濟發展委員中是徐想的鐵桿盟友,而這段時間,發展委員會中關于機構改革的一系列提案,已經掀起了無數的明爭暗斗。
陳文亮突然就任河北總督,到底是代表著徐想在上層的斗爭之中失敗,還是他準備另僻蹊徑,另外開辟一個戰場,眾說紛紜。
“候爺功成身退,可喜可賀啊!”新到任的總督陳文亮與候震并肩立于海興碼頭之上,看著港灣之中云集的大小船只。“從此可清風霽月,含怡弄孫,羨煞人等。”
候震呵呵一笑,對于他來說,的確是心滿意足了。
想當初,李澤火焚德州,他們幾大家凄凄惶惶地被迫遷移的時候,哪里曾想到如今的輝煌呢。現在回想起來,在路途之上,自己明智地選擇了與李澤的合作,是這一輩子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
當初的德州八大家,馬氏一族灰飛煙滅,其余幾族也都是平平無奇,唯獨他候氏一族,卻是青云直上。他先是在滄州執政,接著又升任河北總督,算是做到了文臣的頂峰了。如今平安退休,得封海興候風風光光地回家養老。
而自己的兒子候方域在軍中發展也一直頗為順利家族后繼有人,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呢?
海興候是李澤為了酬候震這些年的功績而冊封的。當初滄州一飛沖天,得益的便是海興港的興起。而海興港正是候震一手一腳地打造出來的。
與各去皇朝的封爵略有不同的是,現在的大唐的候爵之位就是一個榮譽稱號。但這個榮譽稱號得來卻是極其難的。
朝廷對于爵位的封賞,極其吝嗇。任何一個在職的人,是休想得到爵位的封贈的,只有在七老八十快要退休榮養的時候才會得到一個。
而且沒有世襲這一說。
“陳督風華正茂,才是我輩羨慕的對象啊!”撫著一雙老寒腿,候震微笑著道:“陳督,從此我便是無官一身輕了,臨走之際卻有幾句心里話不吐不快。”
“正要請教候爺!”陳文亮拱手,認真地道。候震一直在河北之地為官對于這片地方,沒有人比他更要熟悉的了。
“不敢當請教二字!”候震搖頭道:“乞骸骨歸田我其實已經想了好幾年了。只是陛下今年才允準而已。這些年來,大唐人才輩出統御地方發展民生等各種各樣的方法與我們這些老家伙的經驗,已經大不相同了。這是讓我最為心力交萃的地方。深感以我的能力,實在是已經無法適應眼下的需求。很多東西,我不懂,便不敢冒險去做,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陳文亮微笑不語。
他知道候震說得是實話。
但河北諸地,一向便是大唐的核心所在,不管是武邑,翼州,鎮州這些原武威的老地盤,還是德州這個工業基地,滄州的海興港,都是帝國興起的基礎。
李澤用候震鎮守這個地方,正是因為眼下風云變幻之際,需要一個老成持重的人壓住大盤,這樣即便其它的地方出了差借,只要基本盤穩定,一切便可以重來。
但現在不一樣了。
隨著大唐帝國在東北,西域,西北諸地大獲全勝,統治已經穩固無比,作為曾經的核心所在,河北一地,在很多政策的實施方面,已經遠遠地落在了后面。
這個時候,需要河北再次出發,重新扮演帝國老大哥的角色。
基于這個出發點,候震的確不再適合擔任總督一職了。
“今年前兩個季度的國民生產總值的統計,河北雖然仍然名列第一,但與后面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小了。”候震略微有些遺憾地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別人都在進步,而我們卻原地踏步,這是我這個總督的問題。只怕到了今年年末,我們第一的寶座還能不能坐做,都是一個問題。”
陳文亮點頭稱是。
隨著李澤入主長安,武邑的重要性隨即下降。而膠州港,揚州港等對外港口的興起,對于海興港的威脅也越來越大。如今大唐的工業作坊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德州,而是屬于四面開花之態勢,德州已經呈現出頹勢。如果不是軍工作坊云集德州,只怕這個下降速度還會更快。
“陳督來此,肯定是帶著任務而來,要打破河北如今的僵局,重振河北的經濟。”候震看了一眼陳文亮道:“陳督在陛下身邊任職多年,能力、見識,自然都是上上之選,我是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我唯一擔心的是,這一次陳督下來的另外一些想要做的事情。”
陳文亮失笑:“候爺,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
“河北需要手術,但卻不能開膛破肚。”候震認真地道:“以我的看法,步子一定要往前邁,但步子千萬不通邁得太大。萬一扯著蛋了,可是真的疼。陳督年輕有為,前程遠大,這一切不可不思量。”
“相比起整個大唐,河北一地,卻又顯得小了。”陳文亮在這一節之上,卻是不肯讓步的:“老候爺盡管放心,刀子雖然會下得猛一些,但一定會找準地方,剜除的肯定也是膿瘡。”
“縱然剜除膿瘡,周邊好肉,不免也會受到影響,一個肌體,總是相輔相成的。有些小病,已然與整個肌體共生了,不若慢慢地藥養之。”候震勸道。
“看病要趁早,要不然,容易拖成大病。”陳文亮道:“忍得一時之痛,方能換來來日堂皇大道。候爺,在這一點上,我是下了決心的,徐主席也是下了決心的。我既為馬前卒,便已經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
話說到這里,候震知道自己的勸說不會有任何效果了。陳文亮是肯定要在河北大動干戈的。如果這里面僅僅是徐想的意思,還好辦一些,但很明顯,陳文亮來接自己的位置,就代表著皇帝也是這個意思了。
他很是有些擔憂。
隨著自己的離去,河北官場將會迎來一場大地震了。
“我在武邑,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縱然老朽不堪驅策了,只要陳督一聲召喚,必然不遺余力!”
“多謝候爺,只怕到時候,還真要麻煩候爺的,到時候候爺可不要閉門不納才好!”陳文亮拱手道謝。“不知候爺愿不愿意擔任咨政一職?也好方便文亮隨時請教。”
“你我都是受陛下大恩之人,說這些就見外了。”候城搖搖頭。“就是你不給我這個咨政的位子,我也會全力相助的。”
朝廷要在官僚體制之上進行大的變革這件事情之上,在中樞已經討論爭執了許久了,因為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而使得這個計劃一直沒有得到實施。以候震的人脈,自然清楚了皇帝也好,徐想也好,準備采取自下而上的倒逼策略,選中的實驗地,就是河北。
候震從心眼兒里是不愿意河北來當這塊實驗田的。但凡是實驗,總是有風險,成功了還好,自然是一飛沖天,要是失敗了,必然會一地雞毛。他在河北多年,感情自不必諱言,如果僅僅是徐想一個人的意思,他肯定是要反對得。這無關于個人利益,純粹是因為對于本地的感情。
但這里頭夾雜著皇帝的意思,就讓候震難作了。
本來想勸勸陳文亮,讓他悠著一點兒來,但一席交談,卻發現這是根本達不到的目標。陳文亮竟是賭上了自家的前程也要來做這件事情。
陳文亮當然無懼。
就算失敗了,以他與皇帝之間的關系,頂多閑置個數年便又可以重新出山,但河北一旦出了差錯,只怕一時半會兒就緩不過氣來了。本來就已經被蘇浙河南等地追得有些喘不過氣兒來了,再給一棒子,那該怎么好呢?
既然無法改變皇帝的意思,也無法勸得動陳文亮,候震也就只有自己也撲上去了,希望能利用自己在這里多年的威望,幫著陳文亮把這件事情做成。
見這位老總督肯相助,陳文亮也是大喜過望。“候爺,今明兩年,咱們就不爭這個國民產值第一的位子了,最多到第三年上,我們就讓他們刮目相看,到時候管他什么蘇浙陜豫,都讓他們在我們屁股后頭吃灰。”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