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面帶微笑,就像是村子里東街口缺了牙的老頭,天天坐在門檻上說著自己以前的往事,那語氣平靜,其中又隱隱有點追憶。
但聽在李辟塵耳中,無異于平地起驚雷!
苦界老祖!
魔門中殺生第一,枉死城主人!
李辟塵手足冰涼,一股莫大的恐懼感在瞬間籠罩了他,放置于陰影之下。
這是一尊無上人物,為魔門之主,和仙道玄門不同,魔門中,能坐到宗門之主的,必定是一宗之中的絕頂高手,為宗門第一。不似玄門一般,宗門掌教非是修行最高絕者,在某些宗內地域,還有隱藏的前輩祖師,多是坐死關者。
苦界老祖凝滯了歲月光陰,這般手段簡直玄之又玄,神乎其技。他見李辟塵驚駭,便開口來:“枉死城從不隨意殺人,你與我無冤無仇,害怕甚么。”
末了,他又想了想,補充道:“不過搶寶貝就另說了。”
“呼......”
李辟塵深呼吸了幾次,讓自身盡量平靜下來,面對這尊高人,他沒有半點反抗的余地。當下打個稽首,神色嚴肅至極,如同赴死般,道:“不知苦界老祖,找晚輩一個小小的仙門弟子有何要事?”
“要事,嗯確實是要事。”
苦界老祖找了個地坐下來,他拍拍邊上,對李辟塵道:“行了小子,坐下來吧,警戒什么呢,我要是想殺你,就是茅滄海當面也救不了你。”
“你以為我老頭這殺生第一的名號是吹出來的。”
他語氣很平常,就像是個普通的凡人老頭,此時與李辟塵偶遇,讓他坐下來,嘮嘮嗑,當然這話里面也有一股隱藏的霸道在內,只是不顯于外,被語氣神態掩蓋過去了而已。
他的話稍稍理解一下,便是:我要殺你,天下沒人能擋得住!
李辟塵沉默一瞬,緩緩走到他身前坐了下來,苦界老祖見他沒有坐到自己旁邊,也沒有說什么,只是一雙老眼開始打量李辟塵,過了約莫五息,他眉頭越皺越緊,而后猛地松弛下來。
“混沌之后隱清凈,一片空白?”
他喃喃自語,而后又似大徹大悟般的慨嘆:“果真是天機不可泄露,便是連我也看不見。”
李辟塵目光閃動,他知道,方才苦界老祖在看自己的氣數與天機,但卻毫無所得,這不止一次有人這么干了,包括李元心,茅滄海都沒有看出什么,只是言明一片清凈,無有一物。
毫無機緣,毫無氣數,毫無所得。
苦界老祖搖搖頭,對李辟塵嘮叨起來:“誒,要不是我知道你曾經是個凡人,當過劍奴,恐怕還真以為你是十大純陽上宗來的弟子,下凡歷練。”
“這般手段,估摸著已經超越了煉神返虛,達到了煉虛合道的境界......甚至,說不定是煉道歸真的古老人物........你果然是有大機緣。”
李辟塵耳朵一動,輕聲疑惑:“煉道歸真?”
難道這是修行的第五道天境?
“娃娃,你是太華山弟子,連煉道歸真都不知道?”
苦界老祖說起來,摸了摸胡須,捻起一根:“這煉道歸真的修行境界在煉虛合道之上,到了這個地步,嘿,那真的是造化生滅一念間.....嗯,玄之又玄,妙之又妙,道不可言,不可言啊!”
“魔道也稱道不可言?”
“娃娃,魔道難道就不是道了嗎?若不是修道,我們修的是什么?你們修仙稱一道字,他們修神又稱一道,我等修魔也稱一道。”
“道者無量。”
他絮絮叨叨啰嗦了一會,李辟塵也放松下來,因為他用心眼窺視了半天,對方連一絲一毫的殺意都沒有露出。
李辟塵當然不會認為苦界老祖是抱著善意來的,為的就是和自己嘮嘮嗑,如果這么想,那他真的是白癡了。自己窺視不到對方的氣息,那是因為他的境界與自己差的太遠,遠到一個不可及的地步。
“誒,你看也看不出什么的,你不論是境界還是修行都和我差的太遠了,也許過個兩三千年,你能和我差不多,不過那時候,我可能化作黃土了吧?哈哈哈......”
李辟塵點點頭:“是,如凡間武學,兩者交手,一人功夫高出一點,那就高的沒有邊了。”
“你這比喻很恰當,娃娃你很有靈性。”
老人與少年就這么聊著,一個是仙道小修士,另一個是魔道的巨擘,此時卻如同凡塵中的爺孫,正在百無聊賴的嘮著嗑。
“娃娃,我找你呢,是想要你幫我抓個人。”
苦界老祖開口:“正確的說,是殺人。”
李辟塵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出聲:“老祖為魔道殺生第一,云原洲中,論殺之一道無人可出您其右,我一介小修,不過剛剛筑基,連人仙都不是,何談為老祖殺人?”
“不不不,這個人你必須殺,而且我要請你去殺。”
苦界老祖擺擺手:“我殺不得,只有你才能殺得。”
“我才能殺?”
李辟塵沉吟一會,有些不確定,回道:“莫非是.....那尊魔影?”
“那尊魔影?嗯嗯,現在他叫葉緣。”
苦界老祖點點頭,撫著胡須:“我要請你去殺的,就是他。”
“老祖何意?”
李辟塵詢問起來,皺起眉頭。
那魔影傷了自身雙目,二人之間必有一戰,但苦界老祖為何要請自己去殺,而不是親自動手?按照茅滄海掌教的說法,曾經也有魔影恢復神智,后被苦界老祖直接鎮殺了。葉緣,現在他應該正想方設法的躲避苦界老祖呢。
但,一尊人魔再怎么躲,也不可能逃得過這位尊上的法眼。李辟塵不知道,葉緣其實并不是人魔境界,當初他以換魂之法替掉三尊魔影,繼承了他們的修為,但并不是真正的人魔,其實他也尚未結丹,只差一步。
苦界老祖搖搖頭,忽然嘆氣:“誒,娃娃,你以為我不想殺嗎?是殺不了啊,那個家伙的氣數太大了,我不敢殺。”
“有人想要把我朝刀尖上推,嘿,老祖我還想多活點日子,葉緣么,逃了就逃了,我裝作不知道,他以為瞞過我,這不皆大歡喜么。不過啊,枉死城的規矩還是不能破的,我不去殺,可以雇人去殺么,可以請人去殺么。”
他指著李辟塵,笑道:“老頭我看你就是一個挺好的人選,沒有氣數,或者說氣數比他更大,這才能殺他!”
李辟塵忽然笑起來:“老祖,這話不對,既然您說我氣數比他更大,那么不敢去殺他,甚至不敢去警告他,卻來請我,若是今日我不愿意殺,老祖是否要動用點非常手段?也許把我幽禁起來,過上幾百年再放出去?”
“不會不會,我不敢。”
苦界老祖笑瞇瞇的,一點也看不出魔頭風范,倒像是個仙山里隱居的有德之士。
“因為你氣數看不見,也許比他更大,所以我才來這里請你,而不是來脅迫你。為了答謝你,這樣吧,在你殺掉他之前,我給你一枚枉死令,當然是經過偽裝的,你有這個令牌,可以調動我枉死城三尊玄光人魔,一尊洞玄人魔,十日可以用一次。”
“而且,你要是遇到性命之危,讓我來救你也是可以的,事成之后,還有其他好處相送,我知道魔門的功法丹藥你肯定看不上,所以給點功德、法兵,而且我答應你,為你無償出手三次!你看看怎么樣?”
苦界老祖撫著胡須,對李辟塵道:“玄門重諾,魔門無信,但我枉死城的信譽,天下皆知,便是你們玄門也要對我們豎個拇指,贊一聲好個宗門。”
李辟塵搖搖頭,似乎洞徹苦界老祖內心,開口道:“老祖這么照顧我,恐怕不單單只是為了殺掉葉緣吧?”
“既然他有大氣數,如此就放過他,與他身后的勢力交好,不是更加劃算么?為了一點規矩就要殺他千里,甚至請人去殺,最后再得罪后面那尊大神,這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得不償失?”
苦界老祖撫掌:“你為何這么想?如果我說,我就是要堅持枉死城的規矩呢?”
“不會的。”
李辟塵言語:“從之前老祖的言談舉止,我可以感覺出,老祖并不是一個迂腐的人,說您是商人,也不對,說您是大魔,也不對,總之,您是一個很可怕的人,這種可怕源自于內心而不是外表的兇殘。這種人必定不會做出對自己百害無一利的事情,步步為營,精心算計,計較得失才是您這種人會去做的。”
他幽幽道:“而且,據我所知,您在天外,枉死城并沒有上宗可以依靠,也沒有天外圣境的祖師,歷代枉死城主都是不得好死,沒有飛升者。可以說,枉死城就是枉死城,沒有后臺。沒有后臺者,要想在魔門中長久存續,必然要有所依仗,不知老祖的依仗是......什么呢?”
李辟塵想了想,又不確定道:“莫非老祖您....算到了一角未來?”
“哪里有未來。”
苦界老祖咳嗽兩聲:“我一個糟老頭子,算不到未來,再說我是魔,只有竊天法,沒有算天法。”
“不過你的洞察力真的讓我感到驚訝,太華山果真有好苗子,嘖嘖,無愧是福地啊。”
他苦笑起來:“娃娃,這可不帶討價還價的,你要接了這事情,你便答應我一聲,若是不接,老祖我就去其他地方找其他人。”
“你與葉緣有因果未了,有我這種級別的人護你周全,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