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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歲月答應你了嗎

  小院雖不大,卻很干凈,倒也能算得上清雅。

  而如果再算上周圍層層疊疊的綠樹紅花圍繞,那就不止是清雅,更是無盡風姿了。

  如果小院里還有一把躺椅,那就更好了,躺在上面看書,手邊再沏杯茶,心外無事擾,抬頭有白云。

  白云看倦了,就低下頭來,看看人間的書籍。

  這一切,止于葉小葉的暢想。

  凌霄宗絕對是歧視,不止是歧視他們這些開竅境的小弟子,更是歧視他們這個年齡的人,小院中,但凡他所暢想的躺椅、茶水,一概皆無。

  坐你就端端正正坐好,躺你就到床上好好睡覺去。

  至于茶水?

  吃飯的時候不是有果汁么,一天三頓,還不夠你喝的?

  真不夠?

  盥洗室的水很干凈,喝去!

  所以從藏經閣拿回書來,葉小葉是站在院子里,一邊慢走一邊看書的。

  不能優哉游哉地半坐半躺著,一頁書箋一口茶。

  更不能低頭看書,抬頭看云。

  其實后者單純從程序上來說是可以操作的,但姿勢不對,氛圍不對,干巴巴地做來無半點雅致,只有無盡的傻。

  好在慢慢走慢慢讀,再分一半心來慢慢地體會靈氣浸潤著身體的感覺,其實也不賴,而且也不會被宗門前輩視之為站無站相坐無坐相,然后修行懈怠。

  看我修行多努力!

  葉小葉真是慢讀,快讀起來,這本只有百十來頁的書短短片刻間就能翻完了,那可就太沒意思了。

  而事實上,書只是引子。

  引動許廣陵思維、思緒的引子。

  對現在的許廣陵來說,任何書,都只是引子而已,起到一個牽引的作用,而至于書本身的內容,其實……

  無足輕重。

  如果把他現在的知識蘊藏及意識體系比作一個湖泊,平常相對來說很寧靜的湖泊,當讀起書時,或作起思考時,就是拈起一顆顆大小不等的石子,投入這湖泊中。

  然后層層漣漪,盡是思緒之帆。

  此際,慢走中,許廣陵也在慢讀著。

  手中這本書的內容,像是故事,像是日記,更像是回憶錄。

  這應該是凌霄宗的某位前輩所作,而開篇之時,書里的這位前輩還和現在的葉小葉一樣,只是少年。

  少年十三歲,晉入開竅境,入核心第八峰。

  “一時意氣欲凌霄。”

  十三歲才開竅,還意氣凌霄?你把我們三人置于何地。

  我就不說了,然后,同是晉入開竅境,廣如十歲,廣涵八歲。

  八歲呀!

  相比起來,你十三歲都算一個老頭了!

  葉小葉撇撇嘴。

  當然了,葉小葉是葉小葉,許廣陵是許廣陵。

  葉小葉撇嘴,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并不妨礙許廣陵安安靜靜地讀著書,甚至,還有一些代入。

  十三開第一竅,十六開第二竅,十九開第三竅,二十一開第四竅,二十六開第五竅。

  “少年漸長,如嫩葉初成。”

  二十六歲這一年,此人認識了同在核心第八峰的一位師妹,并一見鐘情。

  只是這位師妹年齡稍微有點小,才十二歲。

  ——這自然是禽獸。

  其實禽獸也沒啥,沒有哪只禽獸會為此而感到自卑的。

  再說了,在目前就已500+的壽命面前,這點小小的年歲差距,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差十幾歲?

  差一百多歲都不算事!

  師兄師妹的,師兄完全可以在歲月靜好中慢慢見證著師妹的成長,然后一雙兩好,不亦樂乎。

  然而問題在于,師妹的修行速度太快了!

  幾乎一年就開一個竅!

  還沒等師兄真正沉浸在溫柔繾綣中呢,師妹已經被山門一位長輩攜出山外游歷。

  這驟然一別,匆匆,就是百年!

  具體地說,是九十七年。

  九十七年后,師妹歸來,依然少女模樣,甚至,在師兄看來,比他們當年離別時,還要年輕。

  “師兄,我真一了呢。”

  少女淺淺笑道。

  而在她對面的師兄,當年的年輕男子,此時已是老者模樣。

  開竅境的修者壽命雖然已經是五百開外,但未抵真一境之前,照樣無法抵擋歲月的侵蝕。

  風霜雨雪,皆會染上眉間。

  “吾實不老,亦未覺老。”

  “九十七年間,身雖入百年,心還在少時。”

  甚至,隔幾年就開一個竅,讓他覺得不但不老,反而越活越年輕。

  但此時,當還是少女模樣的當年師妹站在面前。

  師兄照見了自己的不堪。

  其實,也沒有多不堪,他已經開了二三十個竅,他依然還在凌霄宗的核心峰頭修行著,以至,如果去到外面,他這樣的年歲,他這樣的修為,哪個不夸不贊不膜拜?

  但這里不是外面。

  這是凌霄宗。

  這是世人哪怕是無數修行中人都仰不可及的九大仙宗之一!

  在這里,所見皆是天才,俯仰盡是菁秀。

  你天才?

  這里隨便拎出一個,都比你更天才!

  更不用提,昔日還能非常和諧地站在一起的師兄師妹,現在再站到一起,不說修為上的差距,也不說容顏上的懸殊,只是師妹依然真誠的淺笑,就讓師兄莫名地無法承受。

  “如一夜夢覺。”

  “夢中無限好,醒來……”

  醒來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師兄是不知道當時怎么告別了師妹的,只是回來后,失魂落魄。

  師兄已是“資深”開竅,已從當年的核心第八峰遷入了核心第七峰。

  但師妹,在核心第六峰。

  一峰之隔,是天涯海角之別。

  此后不久,師兄難掩相思,嗯,已經不能說是相思,只能說是牽掛,又或是放不下。

  師兄去第六峰找師妹。

  找到了。

  但師妹當時正宴聚,一院十數人。

  人其實也不算多。

  但是。

  “入目所見,非少年,即少女,談中又知,非真一,即真一之上。”

  “昔日師兄。”師妹介紹道。

  “哦。”

  座中人俱皆點點頭,無一人顯輕視狀,更有人進一步表態,“以后多親近。”

  但一副老者之態的“昔日師兄”處于都是少年少女形神的歡談笑飲之中,“天下之大皆可去,唯此處,非我所能在也。”

  踟躕來,倉促去。

  回第七峰,未幾日,師兄即稟告宗門,出山歷練,不抵真一不回山。

  一百年后,師兄沒有回山。

  兩百年后,師兄沒有回山。

  并不是意外遭逢變故,夭折殞落了什么的,而是好好的。

  人生最不堪的,并不是死,而是生,并不是有多慘,而是雖然“好好的”,卻又在某種層面上,讓你絕望著。

  山外的修行環境,遠不及山內的好。

  差得太多太多!

  才下山沒幾年,師兄就思念起山中了,想到了山中的一切一切。

  “攬景臺外,白云聚散;靜修室中,日月升沉。”

  “小石臺里,靈泉汩汩;藏經閣前,小草榮秀。”

  昔日的諸多點點滴滴和平常,慢慢化作山外可憶而不可及的過往。

  師兄想過回山。

  幾番輾轉,幾番周折。

  甚至有一次,他都來到宗門的外圍山腳了。

  但最終,出于某些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思慮和想法,他還是選擇了繼續在江湖紅塵中浪跡。

  慢慢地,不知不覺地。

  他娶妻生子。

  他收了弟子。

  他創立了一個宗門,叫做望云門。

  他的望云門和諸多小門派組成了一個當地的聯盟,“聲威赫然,州內無有不知者。”

  然而。

  譽望滿州內,斯人獨憔悴。

  子又娶妻,子又生子。

  孫又娶妻,孫又生子。

  四百余歲的一天,已是“老祖”的師兄再次啟程,告別安靜與榮華的生活,再次踏入江湖。

  非為爭長較短。

  非為攀榮附貴。

  僅僅只是身為修士,那顆修行之心,在經過了兩三百年的沉淪與清醒反復交織的沉淀之后,終是不甘就此沉沒,想要再度振起而已。

  一邊江湖行走,一邊借機潛修。

  期間,諸州煙云,人間景事,但凡有意思與值得記錄的,都被記錄下來,記錄在這本《漫漫開竅途》中。

  漫漫終究作漫漫。

  漫漫開竅途,也成了他整個的漫漫人生路。

  最初的山內清修,中途的江湖風云、世態百味,最后的荒煙蔓草。

  “若有歲月可回頭。”

  “吾……”

  并無歲月可回頭,所以這位前輩師兄終究是沒有把他的想法記錄在書里,而只是讓他的想法伴隨著那些荒煙蔓草,和他的人一起,走進歲月深處,然后被風塵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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