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玄香太守 物產挺豐富的,翠羽,皮張,雉尾,麝香,價格低得都讓人不敢相信。
邛杖有竹的,有藤的,宋地罕見的方竹杖,羅漢竹杖,這里論捆。
不多一會兒,陳慥幞頭后邊便掛了兩根豹尾,帽邊上插了兩根雉尾,肩上多了一道彩織披肩,文不文武不武。
蘇油忍不住拉他的尾巴:“季常大哥,你逾制了。”
陳慥很不耐煩:“知道知道,我這不是在外邊過癮嗎?哎喲那邊的鞭子得看看去……”
蜀地竹鞭,也是京城非常珍貴的商品,可跟藏紅花產地其實不在西藏一樣,蜀竹鞭的產地其實很多也不產在蜀中,而是大理。
竹鞭需要用結短,鞭直,梢須小巧,柄部粗大的竹根制成,竹根雖然到處都是,可是想要尋得上品,其實也是不容易的。
一般是崖邊上的竹子,竹根伸出泥土吊搭在懸崖外的空中虛長的那種,方是上上之選,好的也是萬里挑一。
這里的人都是玩藤的行家,竹鞭用紫色桐油浸泡后,打磨得油光錚亮,鞭梢上還裝點上小桑果小谷物一般的金屬頭或者玉梢。
手柄用白藤或者紅藤編織,持握非常舒服,底部一般還帶著一個腕套,騎馬奔行時即使失手也不會掉落。
這是妥妥的非遺產品,蘇油一看就愛得不行,一打聽價錢百文都不到,立馬掏錢,薇兒對這樣的禮物肯定喜歡。
一路前行,很快來到一處大衙門,是這里最大最華美的一處建筑,應該是府主的居所了。
青衣小帽的知客迎了上來,滿面笑容地把一行人引入府中。
府邸內裝修幾乎全是比照漢家風格,繞過照壁就是花園,亭臺,假山,連牌匾都是漢字。
亭子旁一株老梅樹,樹上梅子已經接近大熟,還有小部分帶著青色,周圍梔子花開了滿院,芳香撲鼻。
博古架上的瓷器銅器,墻上的絹畫,書法,也是清一水的大宋文人喜歡的東西。
這里靠近大宋,受大宋文化影響非常大,看來主人是個宋粉。
很快府主和一位幕賓出來了,眾人見過禮,府主才笑道:“侄女可是好幾個月沒有經過東昌府了。你父親身體可還清健?”
阿囤彌笑道:“伯伯,我是從夔州回來的,離家都好幾個月了,尚未見著父親。”
兩人都是說的漢語,阿囤彌接著給府主介紹:“這是我在眉山認下的弟弟,叫蘇油,字明潤。其余也都是漢人伙伴,對大理風物感興趣,這次就帶他們過來看看。”
來此的多是商人,打扮一般都如石通,巢谷那樣。府主打量眾人,只有陳慥和蘇油是標準的儒生裝束。
不過陳慥那一身現在已經被豹尾雉羽彩錦披肩毀得一塌糊涂,找了一圈下來,還就蘇油穿得儒雅,像個人物,便對他拱手:“小郎君如此年紀便敢離家千里,真是上國人才,有膽有識。”
蘇油謙遜道:“就是跟著姐姐出來開闊一下眼界,擔不得府翁此譽。倒是府中陳設雋雅,多是華夏文物,讓蘇油感覺很親切。正是——衣冠漸別風情舊,似此他鄉亦故鄉啊。”
這書袋一掉,府主立馬高看蘇油一眼,撫掌笑道:“上國風流,豈是偏鄙小城敢比。老夫平時也寫幾首歪詩,嚼章啄句妄求風雅,不料小友竟可信手拈來,呃,就是有個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蘇油趕緊謙遜:“府翁如此謙懷下士,倒讓小子惶恐了。”
府主笑道:“就是想讓小友續全此詩,當否?”
蘇油微笑道:“沒問題,可以的。”
府主頓時大喜,立刻對幕賓說道:“劉先生,伺候筆墨!”
眾人移步進入書房,書架上存著不少的典籍,看得出來多是眉山新品。筆墨也是。
都是現成的,劉先生鋪上雪宣,拱手請蘇油運筆。
蘇油個子還小,便搬來一個矮凳站在上面,醞釀一下后,開始揮毫。
梅子殺青梔子黃,
亭林九化沐玄香。
衣冠漸別風情舊,
似此他鄉亦故鄉。
這里邊涉及兩個漢家典故,府主就有些懵逼了。
劉先生在旁邊拈須微笑點頭,解釋道:“九化乃是道家術語,所謂‘胎精九化而成丹’,寓意庭園中草木皆有靈性。不過玄香二字,說來慚愧,未知出自何典?”
蘇油笑道:“出處來自唐代馮贄《云仙雜記》里關于‘墨封九錫’的故事。他在書中引述《纂異記》里的記載,說是唐代大書畫家,晉國公薛稷曾做過一件雅事:為墨封九錫,拜其為松燕督護、玄香太守,兼亳州諸郡平章事。”
“松燕者,松煙也;玄者,墨也;毫者,筆也;平章者,絹紙文詞也。”
府主哈哈大笑,美得胡子都上天了,連連擺手:“玄香太守,如何敢當,如何敢當!”
兩個字語帶雙關,玄香既可以理解成書墨,也可以理解為太守,詩中既捧了此地人情敦厚,又捧了府主本人的蘊藉風雅,教化有功。
劉先生大為嘆服,對蘇油拱手道:“高明,要非親眼所見,斷不敢相信此詩乃信手而成。用典精稱,雅致非常。小友可謂善祝善禱……呃,不敢請問小友年紀?”
阿囤彌臉色有光,詩是什么鬼完全不懂,不過也知道蘇油給她露了個超級大臉,美滋滋地道:“小油年初剛過六歲。”
蘇油也謙遜道:“劉先生博聞雅記,小子也是非常佩服的。”
府主眉飛色舞,怎么看蘇油怎么喜歡:“素聞大宋有神童之說,井底之蛙就是不敢相信哪。哪知今日神童就站在了眼前!當真是可喜可賀,劉先生,設宴擺酒,款待大宋小神童一行!”
好嘛,一首詩出來,這一行變成小神童打頭了。
劉先生卻不慌著走,繼續供手:“小友書法卓媚,已然自成一家,當有名家傳授,未知師從何人?”
蘇油躬身肅然道:“小子師從魯國先生唐淹唐彥通,平日里還要侍奉學宮山長,龍起之龍老先生。”
人的名樹的影,兩人在大宋北人朝廷上名聲不顯,可放到西南一帶士大夫圈子里邊,可謂如雷貫耳,此地近宋,劉先生也有得聞。
這下劉先生也有些艷羨:“無怪如此文才,原來端非幸致。不過話得兩說,如非小友天賦如此超卓,也難入二先生青眼,等下席上,劉某還多有請教。”
這已經是將身份自降一等了。
蘇油也躬身施禮:“砥礪切磋,幸甚至哉。”
席間自是分了兩邊,一邊是蘇油,府主,劉范二先生,眾人吟詩引賦,談經論典。
另一邊則是阿囤彌,石通,李栓柱,巢谷陳慥,一群人大吃大喝,一樣開心。
蘇油幾個月來跟著唐淹和龍昌期耳濡目染,隨便引摘兩人的一些討論出來,就是關于微言大義的精深闡發,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簡直就是給眾人打開了一片新天地一般,讓府主等人喜不自勝。
賓主盡歡,本來劉先生和范先生是要去交割貨品銀錢的,結果都舍不得離席,硬是一直陪著聊到了宴會散場。
于是今晚走不成了,只得在城主府中歇下。
直到次日清晨,吃過早飯,眾人才與府主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