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李老員外 蘇油卻神色不動,將茶杯放下:“還是那句話,一碼歸一碼。”
“治軍料敵,決勝疆場,那是你種大質的事;理政安民,生繁致富,則是我蘇明潤的事。”
“陜西軍士百姓,固然值得同情,然而制度就是制度。”
“渭州榷市,必須是我這個知渭州軍州事來主導,而且我敢向你保證,收益比你如今偷偷摸摸的搞,豐厚得多。”
“鎮戎軍去年‘榷易’收益多少?你報個數來聽聽。”
種詁對這鐵石心腸的知州有些無語了,不由得有些喪氣:“出了這屋子我是不認的,這話就在這里說說,六萬貫。”
蘇油笑了:“守著這么好個地方,冒著殺頭的風險,一年才六萬貫?大質你就不是生意人啊……不對你肯定打埋伏了……”
種詁滿臉通紅:“明潤你休得取笑。一匹馬才掙六百錢,真當錢是天上掉下來的?”
蘇油將衙門里邊搜出來那些地契重新放回包里:“剛剛那番話打動我了,前議作罷,都不忍心欺負你。”
“既然你不會做生意,這事情就還得我來。不過你種家這些店鋪,我給你留著,算我轉運司租用。鎮戎軍那些偷偷摸摸的功夫就省了吧。你只需曉諭周邊,告訴他們渭州即將開市,牲畜肯定是最受歡迎的大宗,有多少我收多少!”
種詁忐忑地說道:“那我鎮戎軍軍費……”
蘇油說道:“給你湊個整,十萬貫!”
種詁考慮了一陣,一拍大腿:“就信明潤一回!那我一會兒將從人掌柜的再打發回去。”
蘇油微微一笑,轉眼卻勃然大怒,一腳將幾案踢翻:“無識之徒!枉我冒雪而來,竟然膽敢小視與我!種大質你慢慢瞧好,看我回去敢不敢抄了你城中資產!”
種詁也說翻臉就翻臉,同樣怒喝道:“當真不知所謂!探花就可以為所欲為?須知王法難欺!老子就是不賣,你來咬我?!”
蘇油一甩袍袖:“小七哥,我們走!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你種家就能在陜西一手遮天!種大質,你等著看我手段吧!”
種詁呵呵冷笑:“我呸!老子隨翁翁讀書的時候,你還在鄉下玩泥呢!無知小兒,老子還要參你呢!”
張麒剛被種詁說得熱淚盈眶,轉眼又傻了,這倆貨怎么說翻臉就翻臉?這是又說了啥我們聽不懂的了?
出得門來,蘇油冷得一個哆嗦,臉色更是鐵青,怒氣沖沖上了拳毛赤,轉身舉鞭稍指著白虎堂:“種大質!以文制武是國朝定政!你敢跋扈,那就要承擔后果!”
說完甩鞭而去。
張麒只好趕緊跟上。
兩人狂奔了一陣,蘇油鉆進一片樹林,跳下馬來:“我的天快凍死了,趕緊給我把羽絨袍子翻出來,還有護耳帽,手套,啊……啊嚏!”
張麒趕緊上前給蘇油穿戴:“小少爺,那種大質不是都已經認軟了,你又何苦突然翻臉激怒他?”
蘇油笑瞇瞇地說道:“連你都被騙過了啊?呵呵呵那就沒問題了。”
張麒這才反應過來:“你們……你們是在演戲?”
蘇油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二把就燒到軍方頭上,導致文武不和,本來就很正常嘛,這通操作可信度很高的……”
張麒搖著腦袋夸獎:“他種大質能如此通透?一抖就機靈!嘖嘖嘖難得能見到一個和你壞得旗鼓相當的……”
回到渭州,蘇油三日沒有出衙門,坊間傳言,小太守在鎮戎軍碰了個大釘子,氣病了。
蘇油鼻子揪得紅紅的,坐衙時手里捧著個紅糖姜水杯子,秉承一貫的風格,通判主政,他副署。
這是后世帶過來的習慣,領導都是最后簽字,這樣才有派頭。
但是蔡確非常不習慣:“明潤啊,這也太僭越了……”
蘇油吸了吸鼻子:“別說那些,幾個案子都料理清楚了?”
蔡確笑道:“清楚了。”
“那司理參軍和司法參軍,是怎么回事?”
蔡確笑道:“這還不簡單,司理參軍是伶俐人,腦筋靈活,渭州是邊城,跟周邊熟蠻有點關系,掙錢還不容易?”
“馬參軍在這上頭被劉參軍抓了辮子,因此不敢違拗他的意思。”
“不過查案的時候,在卷宗里把自己摘得干凈,前日夜間就來找我交代,倒也不是要針對我們,這是在給劉參軍挖坑呢。”
蘇油問道:“那這劉參軍身上是干凈的?”
蔡確扯了扯嘴角:“自打你查封了種家幾個鋪子之后,劉參軍就老實了下來,呵呵呵,明白了?”
蘇油笑道:“小隱君夾袋里的人啊……那就別怪我給他穿小鞋!我決定了,鎮戎軍獨守隴關,勢力單薄,需要在其靠隴山的一面,修筑一座寨子。就叫囤安寨,和鎮戎軍寨打擂臺!這事情叫那劉參軍去負責!”
蔡確都傻了:“呃……太守,這樣不太好吧?劉參軍雖然平日里霸道了一些,但是分管那一攤子大體還是料理得清楚的,雖然執法有些僵化,但是至少還算清白。”
“哦?”蘇油陰側側地笑了:“那就更好了,壓壓擔子才方便提拔嘛。這是栽培,老蔡,這是栽培干才懂不懂……”
蔡確偷偷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老子信了你的邪,年紀不大坑人賊溜!
面上卻拱手稱善:“太守不計前嫌,給劉參軍這個機會,想來他是要感恩戴德的。”
蘇油喝了一口紅糖姜水:“嗯!那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渭州的生態,當官的都清楚,料理了一個種家在渭州的釘子,封了幾處種家的店鋪,小隱君愣是屁都沒有放一個。
于是風向就變了,蔡確的政令在渭州再沒人敢陽奉陰違。
這娃的確是能吏,至少在政務上完全不需要蘇油操心,料理得滴水不漏。
蘇油每次都認真閱讀蔡確送來的卷宗,偷學人家的本事兒。
說起來很苦逼,都混到樞密都副承旨了,還當過一路判官,蘇油這方面還是很欠缺。
主要是起點太高,小時候一開始觀政就是老張那樣的四路都轉運使起步,第一次外放又是夔州那種獨立王國,如今正好補上基礎這一課。
自己的隊伍還沒到,四通商號的人卻先跑來了。
商人集團有利可圖,跑得比軍隊還快。
領隊四人,帶著一支四百多人的隊伍。
讓人撕開種家倉庫的封條,將貨物都送進倉庫,蘇油親自接待家鄉人。
見到四人中一個身穿厚綢皮襖的熟悉面孔,蘇油都有些拿不穩當:“呃……這位李員外,我小時候……是不是吃過你家的芋頭?”
那人趕緊叩頭:“少爺折煞我了,我是李老栓啊!命都是少爺你救的,怎么敢當這樣的稱呼?!”
“哎喲!真是你老人家!”蘇油趕緊扶起來:“你可是長輩,萬萬使不得。拴住哥還好吧?我們可有好些年沒見了。”
李老栓拉著蘇油哭的嘩啦嘩啦的:“好,都好,就是見不著小少爺,這心里想得慌。娟兒生了倆胖小子,我老李家總算是開枝散葉了……”
說完又道:“小少爺都長成大人了,娟兒給小少爺縫了些絲光貢布內衣,說小少爺是挑剔的,那個穿著舒服。”
蘇油樂不可支:“娟兒姐姐的手藝……可還行,怎么都比薇兒強不少。對了,你老為何親自來了?三千里路呢!”
李老栓跺著腳道:“地呀!一路過來,這都是多好的地啊!”
“眉州現在是能種的山都種上了,這些平田要放在蜀中,那還不得打破頭的搶?!”
“大栓和拴住現在心大,一個在富順監,一個在仙井監。看不起種地的收益,小少爺你啥時候給我寫信去罵罵他倆!”
“罵!必須罵!”忘了這位老人家對土地的執念了:“你這尊大神來了那還有啥說的!當年秦國在此地引鄭國渠,整個涇原都是良田。如今荒廢日久,過幾天我們爺倆去渠首勘察一番,如何重新引水,如何變荒地為水澆地,就看你老人家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