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議河 漢代銅錢的購買力,和如今大宋可不是一回事,那時候的百億,相當于如今數百億。
只聽蘇頌又道:“不過從此之后,黃河算是進入了一個長達千年的安流期。雖然黃河決口還是難以避免,災害依舊頻繁,但是再也沒有了大規模的改道。直到……現在。”
將自己總結的筆記交給蘇油:“大宋景佑元年,黃河于澶州橫隴埽決口,河水從此離開了王景治河時期的古道,重新沖出一條新河道。這就是——橫隴河道。”
“十四年后,慶歷八年六月,黃河在澶州商胡埽決口,從此又離開橫隴河道,經大名府、恩、冀、深、瀛、永靜軍等府、州、軍,至乾寧軍奪御河入海。這就是如今的北流。”
陳昭明神色開始變得沉重:“慶歷八年,當時以宰相身份出鎮河北的賈昌朝上奏,請中樞下令,京東州軍興葺黃河舊堤,塞橫隴、商胡二口,斷絕北流,引水東流,恢復黃河故道。從此治河之爭,分作兩派——北流派和東流派,即回河派。”
“賈公希望回流之因有三:一是黃河北流至慶歷八年,其河道也已經再次淤塞嚴重,尤其是出海口以上地區,以至于都沒法疏浚了。與其投入巨額人力財力在沒有什么希望的北流上做文章,還不如恢復黃河東流故道。”
蘇頌說道:“其二、從防備契丹遼國的角度出發,顯然北流對河北防御破壞極大。”
陳昭明點頭:“御河縱貫河北軍州,直達東京,要控制河北諸路,這條水道是重中之重。”
“來往河北的糧草、軍隊、錢貨、食鹽、皮貨、布匹等大規模的物資運輸,主要就是依靠御河。黃河奪御河道入海,導致漕運幾廢,轉輸之勞頓增,而前線資物愈加緊缺。”
蘇頌說道:“不僅如此,大宋從保州以東一直到大海,設置了大量的塘泊水渠。這些塘泊可以種植水稻,更可以阻塞遼軍騎兵南下的道路。如此保州以西,無軍事之憂,大宋只需要扼守太行即可。”
“然而北流帶去了大量的泥沙,將塘泊大部填平,導致沼澤化為土地,從此汴京北面的防御洞開,形同虛設。”
蘇小妹說道:“第三條理由就是由于黃河不復故道,以前農耕發達的滄州、棣州、濱州、齊州地區必將遭受旱情,土地減產,稅收十失其八九。”
蘇油眉頭皺緊,而陳昭明繼續說道:“當時此議一起,朝中嘖論紛紛。結果未及定論,皇祐二年七月,黃河再次在大名府館陶縣郭固決口,四年正月,郭固決口終于堵住,但黃河水勢必然堵漲,因此短期內必定再決,于是便引起了朝中關于北流和回流的大議。”
“群議之中,別有一策奇峰突起——河渠司李仲昌主張:先開六塔河,分流黃河水,然后把黃河引回山東故道。”
這個事情蘇油就很清楚了,這就是嘉佑年間著名的六塔河回流工程。
當時李仲昌的治河方案遭到了河北轉運使周沆和名臣歐陽修的極力反對。
歐陽修反復論證李仲昌在胡扯,主要原因有兩個。
其一,當初堵塞商胡決口耗費了薪芻千六百四十五萬,民夫五百八十三萬,而如今李仲昌開六塔河,保證只需薪芻三百萬,民夫一萬,相同河段,所需財力物力怎么可能相差如此之大?
第二,黃河廣二百余步,六塔渠才四十余步,如果改道六塔河,河道必定容不下黃河主干道的水流。
如此為了回河,讓六塔河沿岸好幾萬人喪家失地,卻最多能分流黃河十分之三的水量。
如果汛期一到,黃河水從六塔河倒灌而上,六塔河沿岸齊、博、德、棣、濱五州之民,將盡數淪為魚鼈之食!
然而最終出于政治、經濟和軍事考慮,還是采用了激進的東流派主張,罪魁禍首,就是對蘇油很好的富弼和他的前任。
嘉祐元年四月,商胡北流河口最終被堵塞,黃河水被引入六塔河。
結果如歐陽修所預見的那樣,河道過窄不能相容,河水發生倒灌,當晚就發生了決口,溺死民兵民工、漂沒物資,不計其數。
陳昭明說道:“嘉祐五年,黃河又于魏州第六埽決口,又沖出一條新道,這條新河,被稱為二股河。”
“如今朝中河務又分了兩派——都水監丞李立之、提舉河渠王亞,認為黃河東流根本不現實,應該維持北流。”
“都水監丞宋昌言、屯田都監內侍程昉,則提出反對,主張開二股河,以這條新河導河東流。”
蘇油怒了,站起身來:“兩邊都是一派胡言!他們的主張,都有數據支持嗎?”
“歷任河工,對黃河各區域的水流速度,泥沙含量,泥沙沉積速度,河道高度,枯豐時期水線高度,可容納水量,新河道日常的流水速度,工程完畢后的容水量,大汛多少年一次,等等等等,有沒有經過縝密的勘測計算?”
“對黃河各條支流的情況,有沒有通盤的測量?對于工程,有沒有精確預算?比如之前六塔河的施工量是怎么計算出來的?是按照多少年一遇的標準修造的?為何歐陽公和河渠司的差價,區別如此巨大?”
“黃河的實際情況到底如何?堂上諸公只看到回流的好處,河渠司工作過于粗糙。卻從沒人去認真研究,勘測,計算,沒有證明過回流到底是可行不可行!”
“數十年爭議不絕,屢次失敗,都居然沒人想到過來一次精確測量,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有了我蜀學理工的參與,那首先便是尊重事實。”
“我今晚就上書陛下,此次河務考察,一切以實測數據說話!不管東流北流,河務建言但凡拿不出數據支持其建言的,一律責為謬論!”
“所有建議,必須經過實際測量;朝中諸公需要什么數據,大可以告知我。”
“任何方案,無論大小,都必須確定其是否可行后,方能施展。”
“胄案成立預算司,由專業隊伍進行大工程的造價,人力,物資運算,必須精確到最多十文!”
“一項項支出全部給我列出來,不要害怕繁瑣,新式記賬法,就是給他們解決繁瑣用的!”
“少給我來什么兩次山陵建造那種三十萬貫五十萬貫,光給地方增加負擔,落實到工程卻不見時效浪費嚴重!”
蘇油是真的很生氣,非常生氣,大宋如今對行政管理,軍政管理,司法管理,可以說是非常完善嚴密,甚至是到了疊床架屋,制度阻礙了效率的程度。
可唯獨對于財政,卻是粗放得一逼。
如今地方上基本上都是兩本賬,一本上報朝廷用的,一本地方上自己用的。
官員們在其中上下其手,導致中央統計和地方實際嚴重脫節,真到需要的時候地方上拿不出來,如同現在的河北那般,那是要出大事的。
赤地千里無法賑濟,最后總會有人帶領饑民們揭竿而起,真實歷史上數十年后的西夏問題,最后就是因為方臘起義,變成了爛尾工程。
不過方臘起義,那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