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看圖說話 和遼人打了一場交道,解決了雄州危機后,蘇油給司馬光報告了情況,便繼續帶領著探測組行動了。
這個河情考察又進行了一個多月,派往河北各地的理工小組重新在瀛洲匯集。
接下來就是繁雜而艱難的統計計算工作。
不過這事情交給了沈括和陳昭明,沈括還要繪制出整個河北黃泛區的精細等高地圖。
而司馬光和蘇油,在整理地方水文史料的同時,司馬光還要督促河北冬麥趕種,蘇油則要督促推廣以工代賑方案。
到十一月底,諸多工作算是見了成效,整個河北,受災十余個州,所賴調運及時,司馬光和蘇油督促得力,沒有造成大患。
不過要恢復舊狀,需要等到翻年六月麥熟之后。
而且黃河新決改道,以往的治河工程幾乎全部作廢,新工程刻不容緩。
趙頊已經不能等了,讓司馬光,蘇油立即返還京師。
于是兩人只好帶領工程隊伍從水路返回,在船上繼續工作。
一路風塵仆仆,回到京城,已經過了二年大朝會之期。
但是重臣返京,還攜帶著河北民情,政情,河情,軍情,趙頊下旨,奏景陽鐘,群臣入朝,再起大議。
司馬光和蘇油,在朝中的力量合起來,對如今朝堂格局已是了如指掌。
蘇油甚至對趙頊有一種懷疑,將司馬光派出去巡河,是不是一種刻意的安排,好準備王安石上位。
畢竟兩人都是翰林學士,每每議論相左,要提一個,那就必須壓一個。
是的,出去僅僅數月,王安石對趙頊的影響力便已經大增,最關鍵的是除了富弼,韓琦等幾個老臣,所有人都對王安石充滿了信心和期待。
甚至富弼還親自以長者的身份勸蘇油要和王安石配合,這是雖然有疑慮,但是還抱著僥幸。
在這樣的大前提下,蘇油也就只有悶不作聲,先保全自己再說。
大朝會上,司馬光奉上厚達三十卷的《河情咨要》:“陛下,這是臣與蘇油數月來的考察,另外還有沈括,陳昭明所制的《北流圖經》。經我們考察,如今東流故道已然淤塞,二股河容積不足疏導洪水,因此回河之議,再不可行。”
此論一出,朝中頓時大驚。
回河的堅定支持者宋昌言這段時日正在游說王安石,且王安石也已經原則同意,還準備將此作為自己就任參知政事的第一樁實務,抓出成績。
現在司馬光說回河之議已不可行,就是徹底推翻他一直的堅持。
于是出列:“屯田都監內侍程昉,前與臣議,持回河之說,如今上奏,從司馬學士和蘇油之議,是前后不一,邀媚權貴,乞陛下斥之。”
蘇油差點氣了個倒仰,老子才三品,“寧登瀛,不為監”,是朝官里最苦逼的判將作監,怎么就成權貴了?
出列道:“程昉前持回河之議,是因為手里數據不準確,思慮不精細所致,陛下,臣請讓沈括展開地圖,便于一一解答群臣疑惑如何?”
趙頊其實心中也是希望回河的,大河改道,怎么看都是君王失德,令其重回故道,算是有個交代。
如今考察一番回來,竟然是這么個結果,心中不免大是失望,也想知道究竟,于是說道:“準奏。”
巨大的地圖展開,群臣這才發現,這張地圖的價值,不是以往那種粗略地圖那樣簡單。
圖上用淺藍色標注出河道,海域,四種顏色標注出各州府地域,從海岸線起,一圈圈的等高線,可以看出山川走勢,地理高下。
各處地名標注得十分周密,此外還有各種符號。
地圖左下角,有符號圖例說明,地圖外圍,還有黑白交隔的比例尺,還有縱橫的經緯線。
蘇油說道:“因為時間倉促,地圖工作做得不細,尚顯粗糙,不過已經能看出個大概了。”
群臣差點被雷得倒仰,這還叫粗糙,那以前的虞部官員都別活了。
蘇油從地圖下方的卷軸中抽出一根長長的尖頭木棍,群臣腦門又是一陣黑線,都說蘇明潤精細,如今算是領教了。
蘇油指著地圖說道:“陛下,宰執,各位臣僚請看,地圖上這條河道,是商胡決河之后,自魏之北,至恩、冀、乾寧入于海,是謂北流。”
“而這條河道,是嘉佑八年,河流決于魏之第六埽,形成二股,自魏、恩東至德、滄,入于海,是謂東流。”
“宋昌言之策,乃于二股之西,置上埽,擗水使令其東流。”
“俟東流漸深,北流淤淺之后,即塞北流,將御河、胡盧河,從黃河中分離出來,下紓恩、冀、深、瀛以西之患,如此即可恢復黃河故道,使御河漕運重回舊觀。宋副監,是這樣的吧?”
宋昌言正看著地圖沉思,聞言才恍然抬頭:“對,是的,蘇案判,從圖上來看,此議并非不可行啊。”
胄案還要負責河渠事務,宋昌言對蘇油,便以這個職務相稱。
蘇油說道:“這個方案看起來是不錯,但是經過仔細測量之后,我們發現,有巨大的風險。”
“大家看此處,這種線條,我們稱為等高線,以海平面為基,每五米高度,連成一線。”
“地點距離海平面的垂直高度,我們稱為‘海拔’,這里,是二股河入口,魏州第六埽的海拔,這里,是魏州北部,商胡口的海拔。”
“兩者相較,二股河入口處,比商胡口高出了三米,啊,就是差不多一丈。”
“別小看這一丈,如果決口四十步,大家想想會是多大的水量?何況要讓其成為闊達兩百步的河道?”
“經過我們計算,二股河河道,最多能容納黃河四成水量,如果按照宋副監的方案,需將二股河現有河道沖刷下去三米的深度,方與商胡口相當!”
宋昌言說道:“束水沖沙,古已有之,如今汴渠維護,四百里皆用此法。沖下去三米,啊一丈,又有何難?”
蘇油說道:“舊沙未盡,新沙又來,如今黃河中下游含沙量,已達百分之四十四!”
此語一出,朝中又是一片嘩然,這數據太可怕了。
蘇油讓侍從取來三支玻璃管:“大家也不用太過驚惶,請看,這第一支,是從汴京采集的水樣;第二支,是商胡口采集的;地三支,是海口采集的。”
“其實百分之四十四的泥沙,并非都不能被沖入大海,其中差不多一半的細沙是可以入海的,剩下的粗砂,才是導致黃河淤塞的罪魁禍首。”
就聽大殿中松了一口氣的聲音響起,畢竟黃河就在汴京邊上,也不是沒有決口過,要是百分之四十四的泥沙全淤積下來,那還得了。
蘇油繼續說道:“泥沙淤積的程度,還與水流緩急有關,而水流緩急,又與落差有關。”
“商胡口和二股河海拔高度相差不大,因此河道越長,流經的坡度就越緩,相同深度和寬度下,水流速度就越慢,這個道理大家都應該明白是吧?”
朝臣都是進士出身的聰明人,這個道理還是容易相同的。
蘇油說道:“從地圖上看,也是如此,黃河此次決口改道,就是選擇了一條更容易走的通道,改道后的河道,比原有河道短了百里。”
宋昌言說道:“但是這些還是可以通過束水沖沙解決,通過二股河逼窄河道,一樣可以加快流速,避免淤塞。”
蘇油笑道:“宋副監是鉆入牛角尖了,既然舊道可逼,那新道,不是一樣可逼?”
說完一指地圖:“這里,從樂壽到清州,有一條筆直的水道,在此處按宋副監所說之法,還可以縮短河道數十里,減少這一段泥沙淤積的可能。”
宋昌言頓時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