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蘇軾被彈劾 入了仕途,宦游就是常態,官員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在老百姓心里,只有汴京城,才永永遠遠是那個汴京城。
蘇油剛剛回到鄭州,朝中就出了一件大事。
知雜事張澤,將一封奏札交給了合門使李評,李評見了大驚失色,悄悄將奏章密告趙頊。
札子中聲討了新法和朝政,言語極度狂悖,用辭極不恭敬,將趙頊形容成無知木偶,任人操控。
奏札署名,竟然是司馬光!
趙頊氣得手腳冰涼,要處置這頭倔驢。
王安石力諍,認為司馬君實斷不至于如此,建議趙頊直接將司馬光叫來詢問。
司馬光趕到后,將奏札打開一看就笑了,恭恭敬敬還了回去:“陛下,你覺得這等悖逆文字,會出自臣手?”
趙頊這才回過神來,想想也是,然后轉命有司嚴查。
很快案件告破,貴妃沈氏之弟,巳故宰相沈倫的孫子沈惟恭,曾以外戚的身份伸手向宋神宗索職官職、錢財,但未能如愿。
沈惟恭從此痛恨趙頊,常常在門下食客、進士孫棐那里吐槽,除了道聽途說而來的編排,還有一些自己的謊言。
其中最嚴重的,是當時后宮有孕,沈惟恭詛咒說趙頊的兒子一生下來,肯定活不長。
孫棐為了迎合主子,每次見到沈惟恭時便猛烈抨擊時政,甚至指著趙頊御駕痛罵過。
其后,孫棐又暗中偽造司馬光的奏札,交給沈惟恭,沈惟恭又將孫棐的偽作當做寶貝,交給他人閱覽。
事實真相到此大白,孫棐,斬首,沈惟恭貶官。
誰說大宋不殺士大夫的?!
其實案件是否真就是如此簡單?蘇油是不大相信的。
但經歷此事之后,司馬光收拾行囊,帶上治書局,堅決離開了京城。
四月,各地青苗貸發放完畢,今年風調雨順,看來會是一個豐年。
蘇油向趙頊進獻了一系列新書,其中就有精裝版《金融論》,隨書而上的,還有一封密奏,其中是關于新法的諸多改良意見。
趙頊認真閱讀了蘇油進獻的密奏后,覺得有些道理,但是又要照顧王安石的情緒,最終下旨——作為同天節善舉,陜西,河北兩地減租賦一等,且免去四五等戶的青苗貸。
同時下令,邊州不得行青苗法。
旨意一到,渭州,雄州這些地方,百姓無不感恩戴德,歡聲遍野。
新政終于進入短暫的穩定期,看起來一切向好。
通進銀臺司范鎮離職之前,向趙頊推薦蘇軾為諫官。
王安石是絕不可能讓蘇軾入臺諫的,他的姻親,侍御史知雜事謝景溫立刻上奏,彈劾蘇軾兄弟幾年前丁憂歸蜀之時,利用皇帝特批的御舟,載貨物賣私鹽!
而且說蘇油必定知道實情,要求趙頊召蘇油詢問。
蘇軾立即居家待罪,蘇油被趙頊叫進,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說明規定問題。
蘇油聽聞后,不禁搖頭,新黨也是肚子里藏不住二兩香油的東西,這才剛剛勉強坐穩,立刻翻壓本可以成為助力的改良派,終于還是對自己動手了!
但是藏不住二兩香油的,更有可能是趙頊,絕對是自己密奏之事,已經被新黨知曉!
大小蘇賣私鹽!謝景溫怕是見到蘇軾天天在狐朋狗黨家里趁飯,自己不招仆從天天吃食堂,不知道蘇家到底多有錢!
小蘇贏娶白富美天天忙著生娃不去說他,光程夫人留給蘇軾在四通商號的遺產,就是一筆不菲的數目。
但是人家出招了,自己這邊就得應手。
詢問的地方在法司,蘇油進入堂中就對呂惠卿笑了:“吉甫,這是將我也列入同犯罪囚了?”
蘇油一向對比自己年紀大的朝官稱呼官職,更老的直接稱某公,以表示尊敬,現在對年紀比自己大得多的呂惠卿直接以字相稱,這意思相當明白。
就是不滿!
呂惠卿苦笑,沒有答言。
謝景溫疾言厲色:“堂下之人,先報履歷!”
蘇油有些吃驚:“真的要報?有點長呢……”
謝景溫一拍驚堂木:“這是規矩!”
蘇油歪著腦袋看他:“你是誰呀?”
謝景溫傲然道:“侍御史知雜事謝景溫!官職卑微,然糾核奸邪,也不遺余力!”
蘇油直接不理會他了:“呂檢正,有這規矩嗎?”
只要呂惠卿敢說有,蘇油轉頭便要彈劾他。
呂惠卿只好將謝景溫手底的驚堂木取過來。
本來還想欺負蘇油年輕,先用聲勢震懾他一下,現在反應過來,這娃可是當年在渭州被諒祚包圍十數日面不改色,最后一把火燒掉幾萬人的主。
臉上換了笑臉:“明潤,我這也是不得已,官家讓問話,我們走一遍過場就好,無論子瞻子由兄弟如何,要說明潤參與其中,我首先是不信的。”
蘇油也換了笑臉:“這才是講道理嘛,不知官家讓檢正問什么。”
呂惠卿說道:“你是蘇家兄弟的叔叔,當時也在眉山……”
蘇油立刻制止:“不然,檢正所知恐怕有誤,當時我人在嶲州。眉山倒是也待過,不過那是因為身上沿邊轉運使的差遣。之后因兄嫂去世,告假奔喪,前后一共也沒有多少時日。”
滴水不漏。
呂惠卿點頭:“原來如此,看來是下面人沒弄明白。那他們兄弟倆抵達眉山之時,船上可有貨物私鹽?”
蘇油答道:“這個就不清楚了,我再次抵達眉山之時,二子尚未到達,之后兄長歸山,我又去了一次,那是二子已經在守廬,這船嘛,我根本就沒有見著。”
還是滴水不漏。
謝景溫怒道:“花言巧語,你作為他們長輩,對他們的作為豈能不知?!”
蘇油從容答道:“自然是不知。不然的話,一個侍御史知雜事,既不是法司胥吏,也沒有召命,卻能如此無禮,依照問案坐審之法呵斥上官,參政也一定也是知曉的嘍?”
呂惠卿趕緊舉住,扭頭對謝景溫說道:“明潤所言乃是朝廷法度。謝御史,還請起身站到一邊。”
謝景溫心頭郁悶至極,但是蘇油攀扯到了王安石,也不由得他不站起來。
呂惠卿待謝景溫退到堂下,才對蘇油說道:“明潤誤會了,等待明潤到來的時候,我們有些無聊,便坐在一處聊天,剛剛忘了規矩,還請見諒。”
蘇油笑道:“沒關系,檢正那我們繼續。”
王介甫口中的縱橫家學蘇家人,跟我們比口舌,你謝景溫還差著幾條大街!
呂惠卿問道:“那你覺得,兄弟倆有沒有私販的可能?要知道幫商人逃避稅收,提取分成,也是如今的官場陋習。要是有的話,不妨直說,想來官家也是一笑置之而已。”
“明潤,要知道私販事小,欺君事大啊。”
處處都是陷阱,蘇油不禁笑了:“檢正說的,倒的確是如今大宋官場一大弊端。”
抬起手,對呂惠卿身后照壁上的獬豸用劍指點了點,然后對呂惠卿說道:“檢正,你知道如何區分獐與鹿嗎?”
就聽屏風后方,有一聲輕微的聲響傳出。
蘇油對著屏風上的獬豸說道:“獐與鹿,很相近,但獐有香氣,而鹿沒有。就算靠眼睛區分不出來,鼻子也沒帶嗎?”
“我只能說,造這個謠言的人,蠢到獐鹿不分,總是缺少實務經歷所致!”
“利用官員身份,搭載商賈,運送貨物私鹽,謀求免稅之利,固然是如今大宋的普遍現象。”
“但是我只想問一句,眉山本就是食鹽產區,其食鹽之精,為天下之冠。子瞻子由搭載的商賈們,到底要蠢到什么程度,才會從汴京往眉山拉私鹽?拉過去做什么?賣給當地鹽商嗎?”
“造謠也是一門學問,麻煩認真一點好不好?這種謠言傳出去,能騙過坊間三歲小兒?完全給政敵送人頭啊!”
“找什么貨物不好找……哎喲,忘了如今眉山產出豐饒,這貨物還真有些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