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求情 吳逵淚流滿面,再次拜倒:“廣銳軍斬關而出,對自己的同袍揮舞屠刀,吳逵自知罪孽深重。”
“益西威舍的聲名,我是信的,只求學士看在廣銳軍為國勠力,蒙冤受屈的份上,寬饒手下兄弟們則個。”
“至于吳逵,不敢不死。”
蘇油面露詫異的神色:“你……是蕃人?”
吳逵點頭:“廣銳軍是漢人騎軍,不過頭領歷來都是蕃人。”
蘇油喟然:“雖不同族,卻能讓麾下將士豁出性命來營救,你也是漢代李廣一般的人物。”
“你放心,廣銳軍家屬,我已命王廣淵妥為安置,開倉放糧,人均三斗。”
“也囑咐了軍中,不許殺降。招獲廣銳軍的兄弟,與斬首同功,濫開殺戒,與殺良同罪。”
“叫兄弟們下來吧,你們殺了都監,縣尉,懲罰肯定是有的。”
“但是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禍不及家小親族。”
說完冷森森地道:“首犯,殺人,放火,我可能救不了。但是我向你們保證,如果你剛才所言為實,到時候一定讓你們觀刑,讓你們看著王文諒死在王法之下,死在你們前面,讓你們得個痛快!”
然后又舒緩了語氣:“去吧,去曉諭兄弟們,不要一錯再錯了。”
“為了你們的親人,下山吧,沒水沒糧,熬不過三日的。”
“囤安軍,鎮戎軍,就在青牛川邊界待命,不說他們,就山下林廣和折克柔,你們能對付?”
“你們倒是簡簡單單拼掉一條命完事兒,父母怎么辦?妻兒怎么辦?淪為罪囚,為妓為奴,瘐死蠻荒?!”
吳逵感激涕零:“學士如此仁義,吳逵再沒心腸,也不能無動。”
對蘇油又用蕃禮叩了一個頭:“我這就去召集兄弟們下山。吳逵只恨自己福薄,未能在益西威舍帳前報效,只待此間事了……”
蘇油冷冷地打斷:“就揮刀自盡是吧?沒有這樣的好事兒!你還得隨我回去慶州,在百姓和同袍面前,論罪抵法!”
“你們之前失去的公平,我會還給你們;但他們失去的公平,你們同樣要還!”
吳逵默然良久,再次深深叩了一個頭:“罪將吳逵,謹遵帥令。”
《蜀中雜記》:
“熙寧四年,啰兀,撫寧失守,慶州兵變,絳諤待罪。
油晝夜奔抵慶州,招逾吳逵,以恩義感之。
逵痛悔嚎啕,投兵束手。
亂起三日而平。
初,知慶州王廣淵陽勞軍士,遣歸舊戍,而潛戒部將,欲以蕃兵八千間道邀擊,期盡戮之。
油自處廣銳軍中,其謀乃止。
士兵解吉六百余人,逃散乾耀州界,聞油至,舉眾來投。
油乃命禁殺戮,遣官涇原、環慶,招捕散卒,毋得貪功務殺。
令招降一人,依斬獲一級酬獎。
上聞,乃嘆曰:‘人命至重,惻然可傷。油之所舉,深孚朕心。’
慶州亂平,未費一兵一卒,降者凡九指揮。
夏人聞慶州亂平,乃退。
三月辛丑,詔曰:
“慶州叛兵,元謀反手殺都監、縣尉,捕殺獲者,當絞者論如法;
非元謀而嘗與官軍斗敵,捕殺獲者,父子并刺,決配荊湖路牢城。
余皆釋之。”
事后,韓絳罷知鄧州,徙許州、大名府。
種諤貶汝州團練副使,安置潭州。再貶賀州別駕,移至單州。后再移至華州。
蘇油以定邊平亂之功,遷天章閣直學士,宣徽北院使,柱國,金紫光祿大夫,佐運宣德功臣,陜西永興軍路經略安撫使,知渭州。
這里邊講究很多,宣徽院,掌總領內諸司及三班內侍之籍,郊祀、朝會、宴享供帳之儀,一切內外供奉、都檢視其名物。
宣徽北院使,趙頊剛剛著令,位參政、樞副、同知之下,和南院使共院,而各設廳事,通掌院事,資望稍遜南院使。
這是一個虛職,但是地位崇高,職位無人的時候,一般由樞密副使充任。
這是為蘇油下一步升遷同知樞密院事或者樞密副使做準備。
還有一個新出現的頭銜,佐運宣德功臣,這個叫功臣號。
宰相,樞密使初拜,必賜;參政,樞密副使,看皇帝意見,恩賜;外臣勛高者,或賜。
蘇油得到的這個功臣號,是外臣中極為難得的,當然這也與他的功勞相匹配。
但是這玩意兒太嚇人了,蘇油趕緊上表力辭。
又不是皇親國戚濫封,光那個柱國的勛階就已經是從二品,上面就只剩下一個上柱國,妥妥的策勛第十一轉!
趙頊是喜歡蘇油到不行了,但是蘇油絕對不敢恃寵而驕。
真實歷史上,最年輕的宰相出現在徽宗朝,范宗尹拜相之時,那也是年滿三十周歲。
可蘇油,今年才二十四!
勢力未成,羽翼未封,年紀輕輕飄得太高,腳底下是空的,那就只有摔死的命!
這絕不是蘇油想要的結果。
十年仕途,就爬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后面四十年還得怎么熬?!
真要是三十歲就被投閑置散,然后看著一幫傻缺拉著大宋這輛破車朝滅亡之路狂奔,自己倒是可以漂洋過海去快活,老百姓們怎么辦?那么多幫助過自己,提攜過自己,支持過自己的人怎么辦?
好在寫自我批評報告,蘇油在后世就是熟手。
于是在給朝廷的謝表中,蘇油首先就說自己對陛下和中書的旨意陽奉陰違,在陜西搞的都是似是而非的青苗法,保甲法,免役法,還堅決抵制保馬法,屬于不大聽招呼的人,不當升賞。
其次,蕭關大捷,是建立在環慶被肆虐的痛苦之上的,當時自己是名義上的兩路軍事總指揮,沒有從全局考慮,厚此薄彼,一勝一負,其實抵消之后,功勞并不大。
第三,情報工作出現重大紕漏,王文諒這個西夏人,潛伏在前線指揮部的大間諜大毒瘤,居然這么久沒有被發現,還讓他升到了影響永興軍路決策的地步!
這導致韓絳的工作出現重大失誤,導致橫山攻略遭遇重大挫折,埋下了廣銳軍叛亂的禍根。
雖然事發時韓絳已經接替了自己在永興軍路的職責,但是事情的起因卻是早已有之,因此自己應當承擔連帶責任。
第四,在朝命到達之前,沒有按照宋律對叛軍進行誅絕,反而對叛賊表示同情,采用了和綏政策。
雖然事后查明,廣銳軍叛變,是王文諒一手炮制的大陰謀,但是在事先不知情的情況下,這樣的做法是絕對存在瑕疵的,因此應當懲戒。
第五,為圖方便,擅自開常平倉平息事態,已經超越了自己的職權范圍。
雖然事后填補了常平倉的糧食,但是這種特例還是干犯了法令對地方執政者的約束,理應受罰。
第六,蕭關大捷,并不是個人的功勞,它是從上到下所有人勠力同心的結果。
自己提拔過速,而有功人員不得封賞,這是明顯的不公,也讓自己心懷忐忑。
希望朝廷削薄自己的功勞,獎掖奮勇抗敵的將士,才是真正的賞罰分明。
第七,很多陜西的老臣,當年都是臣的上司,為了國家不計個人得失,在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
本來早就該升遷,卻因為戰事以至于長久淤滯不前,這也不是朝廷賞拔功臣之道。請先提拔他們,臣不急。
最突出的例子,就是陜西路轉運使蔡挺,治軍有方,甲兵整習,常若寇至。久不遷轉,以致有“玉關人老”之嘆。
廣銳軍都虞候吳逵,愛兵如子,嫉惡如仇。本當成為一代名將,卻因為臣的失察,導致他被王文諒陷害,鑄成大錯,將與十九位袍澤一起,被處以絞刑。
臣痛心莫名,常懷愧疚,實在不敢領受什么賞賜,請朝廷和陛下理解我的心情。
如果可能,請以臣的微薄功勞,換取廣銳軍都虞候吳逵及以下十九位頭目得免一死,流放荊湖路牢營,甚至流放澹耳,這樣的懲罰已經不亞于死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