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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 朱婕妤

  蘇軾也被何正臣審訊完畢,回來之后有些失魂落魄。

  從床下一枚青磚下起出了一個小藥瓶,里邊是一種丹藥,叫奪命大青金丹。

  其配藥包括天竺黃,墨鋌,麝香,朱砂,水銀,錫。

  這本是一味治療小兒諸驚的常藥,不過對劑量有嚴格的控制。

  大蘇每日里索要青金丹服用,而偷偷將剩下的藥都藏了起來,一旦事有不濟,他便可以仰藥自盡。

  何正臣今日提審,告知蘇軾蘇油也被鎖進了御史臺,而且加上昨晚的飯菜,蘇軾感覺需要用到青金丹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是他和兒子蘇邁的約定,那就是如果飯菜里邊沒有魚,那就是說明情況還好,如果飯菜里邊有魚,事情就難以挽回了。

  好死不死,昨晚送來的飯菜里邊,就有一條熏魚。

  院子門口傳來請安的聲音:“夫子回來了嗎?”

  蘇軾趕緊將藥瓶藏好,起身抹了一把臉,強行堆出笑容:“老梁來了?”

  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從懷里取出一封信:“剛剛子由見過夫子留給他的兩首詩后,伏案痛哭,之后卻又將它還給了我,讓我收好,夫子你看?”

  昨夜知道自己難免之后,蘇軾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是提筆給自己的弟弟寫了兩首交代后事的“絕命詩”。

  其一是:“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大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其二是:“柏臺霜氣夜凄凄,風動瑯珰月向低。夢繞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應在浙江西。”

  第一首是給弟弟的,而第二首這是給自己的妻兒,希望子由轉告的。

  蘇軾看了:“既然子由已經看過,那老梁你就收著吧。”

  這里邊也有講究,如果留在獄卒手里,詔獄里邊囚犯的遺言,到時候是要上送趙頊親自看的。

  梁成勸解道:“當不至于這么嚴重,昨日里我打聽了一下,小蘇學士進烏臺只是配合問話而已,沒有何大博說得那么邪性,小蘇學士將謝表所在密匣里,讓李中丞代奏的笑話,如今可是傳遍了烏臺,估計過不了兩日,滿汴京城都知道了。”

  蘇軾搖頭:“我家這小幺叔德能兼備,干器卓群,這次入朝本當大用,只可惜受我的連累……總之我是太對不住他,唉!”

  才說到這里,就聽門口小李子再喊:“梁夫子?梁夫子在嗎?”

  梁成趕緊對蘇軾說道:“哎喲,這是北廡的小李。”

  然后忙不迭地答應:“在吶在吶!”邊說邊朝門口走:“小李子來有何事嗎?”

  蘇軾就聽小李子在門口說道:“小蘇學士做了一鍋臘味砂鍋飯,讓我給蘇夫子端過來。”

  梁成說道:“那交給我就成了,小蘇學士還真是名不虛傳的饞嘴,烏臺里邊還自己弄吃食!”

  不一會兒,就見梁成端著一口砂鍋進來:“夫子你看,這是把烏臺當勾肆旗亭了,你說好不好笑?那我們今日里就吃這個?小蘇學士的手筆那指定不凡。”

  蘇軾知道他是在安慰開解,讓自己轉移注意力,苦笑道:“那行,可是多年沒見識過小幺叔的手藝了。”

  待得砂鍋飯盛好,蘇軾才吃了口,便皺起了眉頭:“這怎么回事兒?湯汁這么多,飯還夾著生的。”

  梁成也傻了:“不是說小蘇學士天生的手藝,自詡廚藝還勝過文章的嗎?那我們還吃不?香倒是挺香的。”

  蘇軾放下筷子,將兩碗飯倒回鍋里:“這還怎么吃?小幺叔估計是這些年太忙,手藝都生疏了,老梁你端到煤爐上去,蓋上蓋子,再熬上一熬。”

  梁成答應,端起砂鍋去了。

  而蘇軾那話出口之后,卻如遭雷擊,呆在了那里。

  小幺叔的手藝那是娘肚子里帶出來的,怎么可能做出夾生飯這種東西?

  再熬上一熬,他是要自己再熬上一熬!

  童貫回來遞上蘇油的密匣,講說了兩人的對話,趙頊非常滿意:“我就知道明潤是坦蕩君子,在烏臺里尚能宴如,待到這番事了,也是佳話了。”

  等到將密匣打開取出章奏:“這么多?”

  童貫說道:“蘇明潤說這只是第一天,他說一件事寫三天,他準備寫十件事,前后得一個月,只希望官家能夠不嫌棄他啰嗦。”

  趙頊只看了一個開頭就揮手:“今晚我去朱婕妤那里讀書,你先去讓那邊準備一下。”

  趙頊的妃子們其實挺能生的,不過都早夭了,如今就還有一個兒子,只是個兩歲的娃娃,生母是個才人。

  生了趙擁這個皇子,才人才得進婕妤。

  朱婕妤出身很低,乃是平民家庭,父親崔杰在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李氏改嫁朱士安,于是便跟著繼父姓了朱。

  之后李氏在朱家生子,前夫的女兒在家中不受喜愛,于是李氏又將她托付給一位姓任的親戚撫養。

  因此這位朱婕妤,實際上有了三位“父親”。

  上有出身曹家的太皇太后,出身高家的太后,出身向家的皇后,朱婕妤這出身在宮里就是個不起眼的存在,加之她性子安靜守禮,入宮八年后才被趙頊臨幸。

  結果就生下了如今趙頊唯一活著的皇子。

  有后宮里邊三尊出身高貴的大神壓著,朱婕妤即便是生下了皇子,也沒有母憑子貴,一樣的柔順安靜,因此趙頊本來就是隨意打一炮而已,到后來,反倒是覺得這個女子很合意。

  每當需要安靜思考的時候,趙頊便喜歡到朱婕妤這里來,因為只有朱婕妤不會跟他癡纏,只會默默地替他做好準備,這樣反而讓趙頊覺得非常的舒服。

  來到小院子,朱婕妤上來接著:“官家今日命童貫來得有些晚,臣妾準備得倉促,官家莫要見怪。”

  趙頊不以為意,問道:“太皇太后那里,去起居過了?”

  朱婕妤遞上溫熱的濕帕:“起居過了,太皇太后……不知道從何知道三蘇入了詔獄,有些……不悅。”

  趙頊皺了下眉:“那指定是太后告訴他的,后宮里邊的黃門使女,時常搬弄是非,他們所知的也未必就是實情,不要聽風就是雨。”

  朱婕妤低頭道:“是,臣妾可不敢對別人提這些,只是……只是告訴陛下,起居的時候太皇太后問起,陛下也好有個準備。”

  趙頊被朱婕妤給逗樂了,干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以為她老人家不知道你回來一定會告訴我?她就是讓你傳話兒呢。叫官家,又不是責你,改什么口。”

  “是。”朱婕妤將頭低得更下去了:“可臣妾……也不得不傳。”

  趙頊笑道:“難為你了,算了不說這個,隨便吃點東西,我要看臣下送來的章奏。”

  朱婕妤趕緊讓趙頊去偏房,卻都是一些市井之中尋常的吃食——豆腐汁炒蕹菜,芝麻醬拌黃瓜,一碟鹵肉涼拌冷盤,一盤豇豆燒茄子,一盆薏仁粥。

  趙頊一看便食欲大開:“還是你這里好,清粥小菜度伏暑,聽說蘇明潤在烏臺還拿羊肉泡饃當早飯,真難為了他這天氣里如何吃得進去。”

  朱婕妤也笑了:“臣妾可也耐不得那種吃法,總是體質和習慣使然吧。”

  “聽聞小蘇學士幼時家中也窮,他就在夏日里雞鴨產卵很多的時候收蛋,還買不起鹽,便用草灰,黃泥,稻殼將卵封上做成皮蛋,這樣就可以存放很久,能一直吃到秋后。到底是聰明人,懂得細水長流的道理。”

  說完抿嘴笑道:“平日里還用各種法子打魚摸蝦,所以他小時候肯定是不會缺好吃的,老大了也得頓頓有葷腥。”

  “哈哈哈……這都是太皇太后告訴你的吧?”趙頊將粥給自己和朱婕妤盛上:“他打魚摸蝦的能耐大了,如今的海舟打石首魚,用他的法子,一網下去就是數萬斤!”

  “都被你說饞了,去剝兩個皮蛋,擺上蒜粒和醬油。再開一個豆豉魚罐頭。”

  朱婕妤笑吟吟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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