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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七章 思想問題才是大問題

第九百七十七章思想問題才是大問題  “當然這些也不可怕,知道了這是一個常態,我們便可以用對待常態的辦法去對待。”

  “分析,解構,發現癥結,不斷嘗試,糾正,最后予以解決,然后以戰戰兢兢的心態,迎接下一輪矛盾的到來。”

  “但是,這中間,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初心。”

  “陛下,就是你登極之初,那種如臨薄冰,如臨深淵,謙虛謹慎,不懈學習摸索的初心。還在嗎?”

  趙頊悚然動容:“無怪王相公言事折子里曾經說過,‘竊觀自古人主,享國日久,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雖無暴政虐刑加于百姓,而天下未嘗不亂。’”

  “但是他也沒有給出會發生變亂的根本原因,只說‘趨過目前,而不為久遠之計,自以禍災可以無及其身,往往身遇禍災,而悔無所及。’”

  蘇油說道:“安石相公和臣所治之學不同,但是他是從歷代歷史教訓里邊總結出了經驗。其實我們要說的事情,和要達到的目標,都是一樣的。”

  “我記得他在奏章里提到了有晉武帝、梁武帝、唐明皇。說這三個帝王,皆聰明智略有功之主。因為不計長遠,因而禍不旋踵。”

  “而臣得相公提點,翻閱史書,認真研究其癥結,發現原因其實很簡單——矛盾已然悄然轉化,而上位者,尚以為安樂,毫無察覺。”

  趙頊松了一口氣:“好在可算是找著根了。如今想來,歷代朝末大變,莫不由此。”

  說完又有了新的困惑:“那照此說來,竟是永遠沒有一個歇止的時候?”

  蘇油拱手道:“所以圣人有教:君子朝乾夕惕,莊敬自強,本就是理所應當。”

  說完又道:“或者,等下一代培養起來,等他們超過了我們,便是他們代替我們,而我們可以休息的時候了。”

  趙頊想了想,又搖了搖腦袋,將這句話拋出了腦海。

  蘇油再次拱手:“臣之所以說這個諫言關乎身家性命,是因為一般的君主,會認為是深受冒犯。”

  “這是在說,國家永遠不會安寧,天下永遠會是多事之秋,所謂的太平盛世,只是矛盾和緩時期的表現而已。”

  “而能不能永遠和緩下去,取決于上位者,能不能用智慧去發現矛盾,用決心去處理矛盾,用行動去解決矛盾。”

  “取決于上位者能不能壓抑住自己內心的貪婪,讓權力成為為國家最大多數階層服務的工具,讓自己成為國家最大多數階層的代表。”

  “可能只有這樣,才能國祚永續,長盛不衰。”

  趙頊站起身來,在殿內來回踱步。

  蘇油這話,對他的刺激太大了。

  這話古人不是沒有說過,歷史上也有過無數次的反復。

  蘇油在協助自己分拆相權,鞏固君權之后,卻說出了這樣的諫言,讓他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說這個話的孟子,和孔子的區別是很大的。

  從平民政治家走上“亞圣”的地位,整整花了一千八百多年。

  熙寧四年,在王安石的推動下,《孟子》,才第一次列入科舉考試的內容。

  而蘇油的話,刺激性看似沒有孟子那一句那么強,但是意思卻更加深刻。

  上位者,要代表和團結最大比例的國人,權力,不是用來為自己服務的,而是用來為他們服務的!

  而天子,應該是為所有人服務的!

  這話要是從別人的嘴里說出來,趙頊肯定會勃然大怒,認為是在冒犯君權。

  可蘇油真不是那樣的人,從他嘴里說出來,趙頊只有一個服氣。

  因為蘇油自己就是一個成功的案例,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為最大多數階層服務!

  但是要答應這一條,趙頊需要很大的決心。

  因為他很貪婪。

  有理想的人,都是貪婪的。

  趙頊的理想,就是克復西夏,收回幽云,恢復漢唐故土,同時在經濟民生上甩出漢唐十萬八千里。

  將牧場化作良田,將胡人逐出漢土,天下獨尊,萬國來朝,讓大宋成為華夏歷史上新的榮耀!

  現在蘇油告訴他,這些都可以做到,前提是,你得放棄一部分自尊,放棄舒適與安逸,名義上是萬人之上,實際上是萬人之下。

  趙頊當然可以像對付一般的臣子那樣,好言隨口應允,然后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

  但是面對蘇油,趙頊真不敢輕易許諾,他在蘇油的誠懇之前,做不到心口不一。

  蘇油今日表現出來的理論水平,比王安石還要高;而諫議之切,比司馬光還要深。

  他找到了王安石都沒有發現的治政癥結,說出了司馬光都不一定敢說的話,提出了對自己對君主的要求。

  趙頊知道,自己只要答應,蘇油必然會傾盡全力輔佐自己,但是,他真的害怕自己做不到,而讓蘇油感到失望。

  多么簡單的四個字,不痛不癢的四個字,卻是多么艱難的四個字。

  來回走了幾趟,趙頊終于來到幾案之前,提筆寫下“勿忘初心”四個大字。

  招手叫蘇油上前:“明潤,你也來寫一幅。”

  蘇油也提筆寫了相同的四個字,對比了一下:“臣的字體做貼還行,上不得碑,大字更是沒法和陛下相比。”

  趙頊將蘇油那幅字取過來看了,苦笑道:“我想答應你,但是實在不敢信口說自己一定能辦得到。”

  “但是我一定努力,你寫的這幅,我就掛在這里,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蘇油鄭重說道:“不信口承諾,恰恰說明了陛下的重視。那陛下的這幅,臣也厚顏相求,掛在臣的書房,也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趙頊笑了:“正是這個意思,君臣之約,不可相負。”

  蘇油躬身:“臣必竭盡肝膽,報效赤誠。”

  奏對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和一般入相之前的君臣奏對完全不相同,兩人之間,更像是在談心。

  而那些歷任宰相們入對之時的時政,在蘇油這里,反倒成了細務。

  思想問題,才是大問題。

  問題全是勉強解決,話題才轉到了南海四路上,漸漸輕松了起來。

  趙頊桌上有一套功夫茶具,這玩意兒也是蘇油搞出來的,兩人干脆開始用松果碳和銀霜碳烹起茶來。

  所謂兩人烹茶,就是一個做,一個看。

  趙頊的茶自然是上品,蘇油在一排精美的錫盒里邊挑出一盒,打開來看了看:“洞庭山上碧螺春?”

  趙頊笑道:“飲食之道上,明潤從來都是行家,這茶才發現沒多久,曾布用蜀中炒茶之法制得后貢上來的。說是你的主意。”

  那就不用客氣了,蘇油都還沒喝過,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次三蘇被調查,趙頊還有些不好意思:“明潤,廷對的時候沒有說,你宗兄蘇頌,我準備讓他編纂《唐六典》,為改革官制做準備。”

  蘇油說道:“宗兄對前朝典章制度知之甚祥,陛下這個任命可謂得人。”

  趙頊看著蘇油熟練地用酒精噴槍在銀霜碳上噴掃引火:“蘇軾那里,當如何安排?”

  蘇油有些無語,所謂寵臣,估計就是這樣被皇帝慣出來的,說道:“陛下,子瞻文字的確有失檢點,御史污他辱慢君上,譏訕朝政,這些是胡亂攀引。”

  “但是他外任太守,不是沒有上奏之權,卻不守制度,通過詩詞發泄。”

  “這一點上,他的確是也有瑕疵的,才給自己招來這一場禍殃。”

  “諷刺朝臣,皮里陽秋,理當駁斥,不能因為文名蓋世,便完全放過。”

  “還是那句話,制度就是制度。”

  “經此一事之后,朝堂應該整肅一些了吧?這些事情,自然有中書吏部處理,陛下不當問微臣。”

  “其實從我內心來說,子瞻不如子由,如今張公,趙公致仕,文公也有些精力不濟,子由之前一直跟隨他們學習,被征辟是學官,掌書記,著作左郎。”

  將一只精美的鑄鐵壺放到爐子上將水燒起來,蘇油嘆了一口氣:“子瞻說過,子由之文實勝仆,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

  “其為人深不愿人知之,故其文如其為人,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嘆之聲。”

  “而其秀杰之氣,終不可沒。”

  “要不,陛下將之調到我身邊來幫我?”

  趙頊氣笑了:“什么話?真要是人才,給你用還不如我自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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