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悄悄在大棚邊上摸上一根條凳做了,這才發現,里邊還有一條警戒線,防備更加森嚴,這里的軍士還穿著明晃晃威武的沖壓胸甲。
兩列軍士之間是兩道細鐵軌,龍門吊從一艘眉山型大船上吊下一口口木頭箱子,箱子不大,但是似乎很沉,兩個軍士站在軌道車廂上,將小木頭箱子調整到位,碼放在車廂里邊。
商賈對身邊一位明顯也是商賈的老人拱了拱手:“老丈,這是在干啥呢?拍賣會啥時候開始?”
那名老商賈瞅了年輕商賈一眼:“后生是新來的吧?外鄉人?能混到這里,是走了朝中哪位大人門路?”
這個時候不能露怯,商賈也不好說自己是剛剛買通外線指揮被放進來的:“呵呵,家大人不讓提及他名諱。”
“哦,那就是庶子啊……跟老夫一樣。”老者似乎有了些同情,語氣和緩了一些:“現在是給官家內府卸貨吶,箱子里邊的東西……”
說完悄悄摸了摸自己無名指上的黃金印章戒指:“這個。”
然后又摸了摸腰帶上的銀扣:“還有這個。”
年輕商賈震驚了,大船里一箱一箱地往外出,眼見沒個完的時候,這一箱起碼就是百斤,一千六百兩!
一箱的價值就是萬貫!這里起碼上百箱!
老人低聲對年輕商賈介紹:“看到那箱子上的銅錢印記沒?那是皇宋銀行的標記,這些東西進了金庫,銀行就能讓市面上充斥相同面值的寶鈔,這個叫保證金。”
“因此我大宋的寶鈔才這么的堅挺,如今連鹽引都被抵下去了。”
年輕商賈說道:“我還是覺得銅錢穩當。”
老商人笑了:“行商求穩當,那利可就薄了,海外夷人就喜歡真金白銀,所以現在我大宋是雙幣制。國內寶鈔,國外舶來錢,但是每年內流的舶來錢也不少,而外售的寶鈔也不少。”
“老夫看不透這中間的道道,不過四通銀行開通了內外幣匯兌業務,這中間有些差價,還有手續費,總覺得是門大生意。”
年輕商賈隨口一句:“這不就是拿紙換錢?”
老商人一下子楞住了,寶鈔幣值堅挺,同時在海關形成了壁壘,南海商賈們要打入國內市場,出關的時候必須將寶鈔兌換成舶來錢。
這中間就涉及到一個匯率的問題,皇宋銀行在其中抽頭,不顯山不露水的就獲取了利潤。
雖然這個利潤的比例很小很小,但是架不住貿易規模很大很大,如果一年的內外交流有一千萬貫的話,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手續費,也高達萬貫!
要是加上短期拆借,信貸,擔保之類的副產品產品,這個利益怕是更高。
這還真是拿紙換錢,或者說得更精確一些,是海商們對寶鈔的信用,以及便利,心甘情愿付出的使用費。
年輕人隨口一句話,竟然說到了事情的本質。
“把錢做成生意,這才是最頂級的大商賈啊……”老人喃喃地說了一句:“今年的壓艙,比去年又多了好多。”
年輕人說到:“聽說文公在河北上了折子,說是寶鈔的流通導致了河北政務更加困難,移民從南海寄回的舶來錢,讓河北更加雪上加霜。”
“加上大修兩處黃河工程,導致如今河北物價騰貴,斗米已經漲到了百文,貧民的生計更加難過了。要求朝廷停建工程,與民休息,聽著也有道理。”
“你是河北來的?”老人扭頭看了年輕人一眼:“糊涂!”
年輕人拱著手:“那是怎么回事兒,還請老丈指教。”
老商賈說道:“河北的問題,說到底就是黃河問題,兩次改道之后,人民凋敝,市鎮丘墟。”
“所以不是朝廷不讓人民休息,是黃河不讓人民休息,要治河北民生,首先就得治黃河。”
“如今看來,河北已經出現了鈔幣貶值,這是市面上錢多貨少導致的現象。我要是文公,就會組織大規模的商貿活動,哪怕是跟四通商號借貸資金貨物,也要讓河北貨物充實起來,這里邊滿滿的全是商機啊!”
“文公的問題,則是老派政客的老問題,就是只知道在地里刨食,還認為只有農人才是國家的生產者,而其它人,全是消耗者。”
“一味重農,抑工抑商,人為阻斷商品流通,這才是導致河北經濟衰疲的原因。”
“河北啊,缺少一個真正的干臣,蘇少保那樣的干臣。只可惜張趙二公已然致仕,設若二人之一按治河北,河北民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說到這個老人一臉的不忿,從言辭來看,老人的見識也是不凡,看來也是某世家的庶子,為了家族犧牲了科名,從事商賈之業,為族中謀取衣食的那種。
年輕商賈卻是被剛剛老人的一句話吸引住了:“剛剛老人家說,河北遍地商機?”
老人拱手道:“老夫京中善豐源掌柜李珪,敢問后生是河北人士?”
年輕商賈也拱手:“剛剛沒與丈人吐實,鄙人姓盛,家君漣水縣小小一縣令,我自己仕途也不通達,只好出來行商。”
“京中其實不熟,但曾聽說汴京年底有大機會,便過來瞧瞧。”
老人正色上下看了年輕商賈一眼:“盛知縣?你這個聽說,是聽蘇夫子所說吧?”
年輕商賈這一刻后悔得腸子都青了,本來只是隨口說說,卻沒想到蘇夫子送給家大人的一篇文章,在京中竟然偌大名聲,一句話就漏盡了家底。
蘇夫子聽聞現在還在御史臺沒有放出來,我,我太難了……
老人似乎知道盛衙內心里怎么想的,笑道:“放心,夫子的名聲大家都是景仰的,再說了這里是什么地方?眉山四通!”
“彈劾夫子的那三個御史,已經判了,呵呵呵,流放新宋,遇赦不還。大宋官場,從此就算是沒這三號人物,比鄭俠鄭介夫還慘。”
“既然有夫子這層關系,今后老夫說不定還要仰仗呢。”
“在下盛林,見過李掌柜,剛剛掌柜一番言論,足見是胸有溝壑之人。密州地面上,小子的盛昌號還算有幾分薄面,剛剛李掌柜說河北遍地商機,這個……”
“呵呵呵,好說好說,一會兒老夫與你引薦幾個汴京城里的行首,對了牲畜貿易,盛老弟你有沒有興?”
很多商機,就是這樣接洽出來的,這幾年海貿的興盛,交通改善,讓商業變得蓬勃興旺,似乎一夜之間,人人都成了經濟大潮里邊的弄潮兒。
有的暴富,有的破產,一幕幕人世間的悲劇喜劇,就如同海面上的浪花泡沫,永遠都存在。
然而,你眼里一直能夠看到的那些泡沫,或者已經不再是上一秒看到的那一些了。
雖然看上去一模一樣,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
而大海上真正穩如磐石的島礁,如今不在四面透風的大棚子里面,而是在方知味雅室精舍里邊,絲竹醇酒,聲色犬馬,穿著最好的絲綢,端著最醇的美酒,摟著最美的妞,瓜分著最大的蛋糕。
程文應帶著石富,端著水晶玻璃的酒杯,里邊是南方醇美的果酒:“哎喲王老弟,呵呵呵一年不見越發清健啊,來來來給你介紹,哦應該都不用介紹,高石兩家,本就都是國朝勛貴,你們應當比我還相熟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