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油笑道:“蕭兄不必緊張,剛剛說的,只是貿易循環無法完成的情形。如今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按照貿易的正常循環去完成它,不就可以了嗎?對了,蕭兄你會不會抓刺猬?”
蕭禧都要哭了:“明潤你就別逗了,這時候說什么刺猬?”
蘇油一邊看著橋下的大船——為了過橋洞,那艘船上的水手們正在放倒桅桿——一邊老神在在地說道:“我家扁罐聽說中牟莊子上有刺猬,這不散假了想去抓嗎?可是那東西北方才多,我一個蜀中人卻不會啊……”
都是些什么破小名!蕭禧都要抓狂了:“老弟可別鬧了,先跟哥哥說說有什么法子行不?”
蘇油開始驅馬下橋:“這個……那我不虧大了?”
蕭禧愣了一下,然后一拍馬跟上:“說得也是!那老弟……老弟你盡管開價!”
蘇油說道:“要不,蕭兄你告訴我如何抓刺猬,我便告訴你如何完成貴國國內貿易循環,怎么樣?”
蕭禧整個都傻了:“就……就這樣?”
“啊?不然呢?幾句話的事情而已嘛……”
蕭禧將信將疑:“那東西瓜地里多的是,只要動靜輕點,它就不會跑。發現之后趕上去輕輕踢它一下,這東西就會縮成一團,之后拎著一根刺放籠子里就可以了……啊我都在說什么?!有什么好抓的!!”
“這么簡單?!”蘇油都樂壞了:“那不是明晚上就能帶著扁罐玩了?!”
“我管你!”蕭禧處于暴走邊緣,突然又發覺自己態度要不得,趕緊討好地拱手:“兄弟,好兄弟,算哥哥求你了行不……”
“哦……”蘇油這才說道:“蕭兄,這事兒啊,其實比抓刺猬難不到哪里去。”
蕭禧凌亂在了橋下,不……比……抓刺猬……難?
“蕭兄你看啊,貴國貿易沒法完成的原因,就是因為貨品的突然增加,貨幣量流通量卻不升反降,導致兩者不匹配,對貨品流通就形成了阻礙。對吧?”
“對。”
“這現象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貨幣供給不足。貨幣供給不足,就容易引起通貨緊縮。”
“啥……啥意思?”
“簡單了說,就是在宏觀的大經濟體里,錢這個東西,不是什么富有的象征,而是一種工具,一種和車船一樣性質的工具,是方便人們進行物資交換,商品交流的工具。明白嗎?”
蕭禧兩眼有些繞圈圈:“明……明白……吧?”
蘇油繼續講解:“沒有這個工具,人們的貿易就只能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如果交易對象手上沒有我想要的貨品,這交易就完不成。好理解吧?”
“嗯,這個好理解,大遼部族間的交換,多是如此。”
“于是貨幣產生了,它充當了交易渠道的角色。蕭兄大可以將之理解為一種所有人都認可,都想要的貨品,有了它,那所有貿易活動,就都可以完成了。”
蕭禧覺得自己開始懂了。
“說回貴國的情形。二十五萬貫拿去遼國,最終也會流到貴人們手上是吧?現在被蕭兄換成了貨品,那就造成貴人們手上的錢財少了。”
“即便一部分貨品作為賞賜發放下去,那剩下的那些貨品,也會因為無法交換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砸在手里,是不是?”
蕭禧心有戚戚地點頭,就是這個問題!
“但是需要蕭兄這些貨品的,其實還大有人在,他們無法與蕭兄貿易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的貨品換不成錢,然后沒錢和蕭兄交易。”
“但是他們手里的貨品也并不是無人需要,賣不出去的原因,與蕭兄其實是一樣的。”
蕭禧點頭:“按照明潤這個說法,那么每年的歲幣當中,就還是應當保留一部分貨幣,作為那啥……交流工具使用?是吧?”
蘇油不由得哈哈大笑:“蕭兄啊蕭兄,你當真不是生意人!”
蕭禧拱手:“明潤你就別笑話我了,愚兄駑鈍,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蘇油打開皮包,摸出自己的皮夾,從里邊抽出一張百文寶鈔:“這個,蕭兄別說沒有用過。”
蕭禧擺手:“貴國的銅幣我們可以收,但是寶鈔乃是紙張,說白了一文不值,明潤休想以此替代歲幣中的銅錢。”
蘇油問道:“但是這東西在大宋境內好用得很,這一點蕭兄你不能否認吧?”
蕭禧沒有說話。
蘇油笑了笑,將寶鈔收了起來:“我也不是讓你們收大宋寶鈔作歲幣,我的意思是……歲幣中不是還有二十五萬貫的絹帛嗎?你們便以此二十五萬貫絹帛作為抵押,自己發行二十五萬貫的,嗯,大遼寶鈔,這不就解決了流通環節當中的貨幣緊缺問題了?”
“鹽引蕭兄知道吧?寶鈔流行之前,我朝鹽引其實就承擔了大宗貿易中的信用貨幣職能。”
“因為它有抵押物,一張鹽引必定能換到上邊列示的食鹽,因此必定能夠讓使用者放心……”
接下來一路,就是蘇油給蕭禧上金融課,蘇油告訴了蕭禧貨幣在商品流通中的重要職能,再告訴他貨幣的實際價值和流通價值,其實是可以通過契約,也就是保證金形式分開使用的。
而支撐貨幣體系的,本來就不是貨幣的價值本身,而是其背后發行者的信用。
一節金融課上完,蕭禧已經有些五迷三道了,蘇油真沒有忽悠他,還跟他分析了諸多利弊,甚至告訴了他貨幣防偽的重要性。
本來蕭禧已經開始高興了起來,結果蘇油又是一瓢冷水,又將他澆得僵在了那里。
對哦,老子們哪里有什么本事印寶鈔?人家大宋的路子,老子們還是沒法用啊?!
蘇油翻著白眼:“就見不得蕭兄你這傻樣,舶來錢,元豐重寶,一樣不是你遼國發行的呀?”
蕭禧回過神來:“大宋,能幫我遼國印寶鈔?”
蘇油點頭:“當然能!”
蕭禧又趕緊擺手:“不行不行,鈔是你大宋印的,到時候你們多印幾十萬貫,走私到我遼國使用,那不是我遼國財富,全都被你們掠奪了?”
蘇油噗嗤一聲笑了:“哎呀蕭兄你真是該想的想不到,不該想的瞎想。你們將大宋的幫你們印的寶鈔拿去之后,不會在上面加上遼國自己的防偽措施?”
“是不是說我私刻一個你們遼國北院樞密使的印信,就能代替蕭兄在遼國坐衙了?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蕭禧這回算是徹底明白了,笑著對蘇油拱手:“愚兄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慚愧慚愧。我遼國自有關防印信,這防偽措施嘛,說來也是有的。”
說完虛心請教:“如此一來,這二十五萬匹的絹帛,還是放在陛下的庫房里,但是這生意,以發行的二十五萬貫寶鈔為媒介,就算運轉起來了?”
蘇油點頭:“正是如此!蕭兄你可算是明白過來了!”
“于公來說,蕭兄不但圓滿完成了歲幣換商品的重大協議,還解決了遼國的錢荒之弊,絕對是大功一件。”
“于私嘛……”
蕭禧的心肝撲騰騰地亂跳:“還有于私?”
蘇油舉起馬鞭一指:“呵呵呵,蕭兄你看大相國寺邊上那一排,全都是錢莊!”
“放貸生息,新舊折換,質當抵押,拿別人的錢給自己生息,把寶鈔當做貨品來經營,那才是大手筆!”
蕭禧的眼神頓時亮了:“聽君一席,受益無窮。明潤當真是好朋友,不愧是當世陶朱!”
蘇油一副狗頭軍師的模樣,要是蘇烈在此,一定會感覺異常熟悉。
當年蘇明潤便是如此,讓自己在和阿彌的對抗演習里,被剃了一個大光頭,哼!
“蕭兄,剛剛說的那些,只是解決了遼國國內的問題,至于你我兩國之間的貿易,貴國拿不出讓我國滿意的商品的話,這榷市,始終也開不長久啊……”
蕭禧當然心知肚明,遼國錢荒怎么搞出來的?還不是大量的歲幣通過獐子島貿易流回了大宋?
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經手人。
不過現在蘇油已經幫他堵上了貨品換歲幣的大窟窿,蕭禧再次感覺身輕如燕。
至于剩下兩國互開榷市,那是國家大事,成與不成,不影響自己的地位,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呵呵呵,這次的事情,主要還是南院參知政事陳義老兒搞出來的手筆,他倒是一句話,讓老子跑斷腿,哼!”
蘇油不禁又嘆了口氣,這尼瑪,當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啥事兒都是敵在前三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