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四代三家 吃過飯,石薇帶著觀兒去沐浴,張麒進來,送來了一套衣服,除了內衣,還包括一件粉青薄呢子背刺石榴花兒的直襟背屯,兩下擺開紋繡著牡丹花;一條青緞裙桐女裙兒;一條暗竹紋華閃錦披風;另外還有一套小巧的白玉頭面。
蘇油拍了拍腦門:“這家里還就得靠綠箬置辦這些,這可真是救了命了!”
張麒笑道:“這是綠箬用自己的一些舊衣臨時改的,她現在也穿不了這么鮮的衣服,放著也可惜了。”
蘇油也笑:“還得手藝好,這么快就能改出來。”
張麒說道:“用縫紉機還能不快?綠箬說了,先穿著,改日再給觀兒重新置辦幾套純女紅的。”
等到石薇帶著洗得臉蛋紅撲撲的觀兒出來,換上了這一身,不由得稱贊道:“好漂亮的小女孩,嬸嬸家里就倆男娃,淘氣得不行,還是女娃漂亮乖巧討人喜歡。”
蘇油點頭:“的確不錯,走吧觀兒,大叔帶你去一個地方。”
石薇疑惑道:“這么晚了還去哪里?”
蘇油說道:“我帶觀兒去一趟可貞堂。”
扁罐和王彥弼也從書房里跑了出來:“我們也去!”
蘇油想了一下:“走吧,那就一起去,順便看看你們那些位大哥哥。”
可貞堂里邊還拘著一大群呢,現在的可貞堂,已經具備了非常大的規模,加上外圍的相關產業,這里形成了一個文化社區。
當時小妹將可貞堂買在郊區,就是貪圖地價便宜,地方大,可如今這里卻成了大宋的頂級地塊。
好在蘇陳兩家當年就預先夾出了河灣一帶兩百多畝地,本來被小妹打造成大花園,結果書越來越多,蘇油干脆將這片河灣全部買了下來,臨河一面修了一個碼頭,用水泥柱起了一排吊腳柱子,柱子上鋪了預制板,修出了一溜吊腳樓,將兩百多畝地全部包在了里邊。
中間大花園里,一棟樓接一棟樓的造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學院式建筑群。
這里是大宋藏書最豐富的地方,哪怕天子密閣都不能比。
密閣的書籍珍貴是珍貴,但是光論數量,這里的書籍是密閣的好幾倍。
除此之外還有博物館,里邊收藏著豐富多彩的文物。
這里的職員有上百人,分別工作在印書坊;文物鑒定,修繕,收購坊;供學子借書還書的圖書館;文物陳列展覽館,還有研究所,大禮堂,后勤處,膳堂,安保處……
汴京可貞堂,已經成了全大宋讀書人的文化圣殿。
因此蘇邁他們住在這里,還真是什么都不缺,可以專心致志地攻讀復習。
蘇油也忙,只能偶爾來看望他們,倒是陳昭明和小妹一直住在這里,經常和他們探討學問。
如今的蘇家,真敢說自己是大宋一等一的士大夫家族,除了高官,著名文化偶像外,海量的收藏,也是底氣之一。
蘇邁他們被關在一棟小樓里,王珪和邢恕到底不太放心,一人派了一個仆人伺候這群少爺們,每日就負責端茶送水,送換洗衣服。
好在蘇邁一群人本身就喜歡這個,躲在小樓里攻讀詩書,休息的時候偶爾出去散散步,射射箭,大多數時候就是吟詩聯句,一點都不覺得寂寞和無聊。
蘇油也懶得考較他們的學問,每次過來關心的是生活,尤其是年紀最小的蘇遲和韓嘉彥。
王仲煜和邢居對蘇油是感激和敬仰的,自己父親對少傅干了些什么事兒,他們其實也是隱隱約約知道一些。
可是蘇油非但不計前嫌,就跟沒事人一樣同意他們到這里來,還反過來擔心他們心里有什么包袱,特意開解,說是什么都不要想,努力拼搏拿進士才是正經,讓兩人對少傅的胸襟感佩莫名。
幾個人里邊,蘇油也大致知道他們的水平。
第一的不是劉正夫,反而是福建子——黃裳。
黃裳學問基本功之扎實,蘇油在大宋只見過三個人有這水平——劉攽,司馬光,王安石。
這讓蘇油對福建路的文化教育水平嘆為觀止。
福建路的士子學問雖然不錯,但是有個大毛病,那就是讀書有針對性,主要是為了科舉,作為出仕之路的打門錘。
這也是北方士大夫家族,關洛學派,蜀中學派鄙夷他們的地方,讀書不求明道,不求真我,那就是落了下乘。
但是卻也不得不承認,人家科考占據的名額就是多,名次就是好。
而黃裳和其它福建路士子有所不同,是真夠學問,尤其是對道家經典,那是非常熟悉。
據說此子幼年時,隨一老道在冠豸山修行道法,十二歲才被接回家中,六年之后,被譽為“福建文魁”。
第二才是劉正夫,太學學霸,和黃裳不同的是,兩人一個氣質近道,謙隱;一個卻是范仲淹的隱形門徒,胸懷天下,一心報國。
接下來蘇遲,韓粹彥,韓嘉彥,王仲煜,邢居。
這幾人屬于一個檔次,要不就是師從大儒,要不就是世家家學,算是旗鼓相當。
反倒是蘇邁,雖然年紀最大,但是排名最后。
攤著個“我愿兒孫愚且魯”的不靠譜爹,能夠自行生長成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相當不錯了。
當然這只是蘇油對他們學問的排名,具體考試能拿到什么名次,那是真說不好。
鼓勵了幾人一番,順便教育扁罐和王彥弼要向幾個大哥哥學習之后,蘇油才從樓里出來,帶著他們朝一棟獨立的藏書樓走去。
路上,蘇油問觀兒:“觀兒,你在京中還有親戚,對吧?”
觀兒點頭:“嗯,還有個姑姑。”
蘇油點頭:“燕國公宋宣獻,娶得是你曾祖的女兒是吧?”
觀兒說道:“對,先是二姑婆嫁到宋家,后來三姑也嫁到了宋家。”
來到樓前,蘇油將大門推開,帶著孩子們走了進去。
大樓里全是書柜,書柜上擺滿了書籍。
蘇油說道:“觀兒,這里的書,全部是你曾祖的收藏,幾乎每一本上,都有你曾祖留下的批注。”
“啊?”觀兒大驚:“曾祖曾經收集了這么多的書籍?”
蘇油點頭:“你曾祖,是大宋著名的書家,他的女兒,也就是你二姑婆,嫁給了我大宋博通經史百家,文章為一時所尚的文學家宋綬。”
“后來你二姑爺也成了我大宋的燕國公,他同樣也是嗜書如命的藏書家。”
“你曾祖逝世之前,將自己的藏書,盡數贈與了他。”
“你二姑爺爺還是著名的書法家,法度森嚴,實傳鐘繇、張芝古學。當時傾朝學之,號稱‘朝體’。”
“這些書籍里邊,同樣有你二姑爺爺的珍貴批注。”
“后來你二姑爺爺去世,便將這些書傳給你的三姑爺宋敏求。”
“到了這個時候,這些藏書已經多達三萬多卷,你三姑爺幾乎全部通讀過,也成為了大宋的學問家,朝士有不明之處,必向你三姑爺請教。”
“這些書里邊,除了你曾祖的,宋家的,還有宋家的外家楊家的,實際上是四世三家的總和。”
“你三姑爺和我性情相近,藏書唯謹,總要繕寫別本,以備出入。他酷好唐詩,這里邊,收羅唐人詩集、先人手跡與四朝賜札尤多。”
“而且他學問精慎,曾云‘校書如掃塵,隨校隨有。’因此宋家的書藏,到了你三姑爺這里,用我族兄的話說,是‘最號精密’。”
“你三姑爺也樂于借書給他人,居于春明坊時,士大夫中喜愛讀書之人,多愿居往其側,以方便借閱其藏書,致使周圍地價大昂。”
“之前我們就有過關于書籍的合作,可貞堂翻刻了你三姑爺的大量收藏。只求能讓更多的士人讀到。”
“我們將翻刻的書籍贈送給了你三姑爺一套,他看過之后,非常滿意。”
“去年他去世了,臨去之前叮囑子孫,說可貞堂藏、校、印、行,皆有成法,于是大公無私地將他的藏書真本,盡數贈與了可貞堂。”
“觀兒,這里的所有書籍,就是你的曾祖,姑爺爺,姑爺,幾代人為了華夏文明遞序傳承,所做出的巨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