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鄭州 老李說道:“要說沒有那是瞎話,這搪瓷器剛剛出來的時候啊,是沒有坐稅的,那是趙宋家的產業啊!”
“到后來,這宗室產業也要交稅,坐稅就還得我們承著。沒辦法,不愿意承著的,那訂單就得往后排,這十稅一的行稅都給了,也不差三十稅一這一哆嗦是吧?”
“誒,今年不一樣了,今年多了個搪瓷二廠,聽說上頭倆王爺都掐起來了,颙王爺想要留住老客戶,大手一揮,給咱將這坐稅給免了。”
蘇油點頭,這也是題中之義,引入競爭之后,自然就會出現這些現象,笑道:“再小也是肉,一年下來,也能省出幾十貫了吧?”
老李赧然:“我這生意小,上不得臺面,聽聞邊境那里,將這些玩意兒賣給夏人,那才叫日進斗金吶……”
大家先聊著吃過飯,老李收拾了桌子,給蘇油端來熱水燙腳,赧笑道:“蹭了一頓好的,老漢也就只請得起先生這個了。”
蘇油點頭:“三天吃頭羊,也不如泡腳再上床,這個也好。有勞老李了。”
說完對張麒二人說道:“不知道趙孝奕現在到底成功沒有。”
張麒笑道:“以他的機靈勁兒,指定已經成事兒了,臨走之前他不是拍著胸脯給你保證來著?”
蘇油嘆了口氣:“我是真希望他不成功……”
清晨,鄭州管城郊區,一座守衛森嚴的大工廠邊上,走來了一個士子裝扮的年輕人。
年輕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月紋華閃暗花錦的袍子,斜跨著一個皮書包,腰間是一條黃銅扣的皮帶,腳上蹬著一雙地丁膠底兒的黑色牛皮靴。
最關鍵的,這年輕人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色賽露絡邊框的眼鏡,頭上還戴了一頂后世潮男愛戴的那種青灰色帆布軟沿布帽。
工廠門口一名管事似乎在這里等候多時了,一見這人的做派,立刻便迎了上來:“理工學院的張助教吧?幸會幸會,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來了!”
現在理工學院士子,尤其是畢業后留校,做到助教以上的,收入那是相當的高,對理工產品也熟悉,穿著打扮就基本就是這么一股“現代”范兒。
尤其是眼鏡和皮包,幾乎就是標配。
而且這幫子人受他們的創派導師的影響,常常一人一包就單獨出行,鄭州工廠這邊的人也是熟悉得很了。
那少年看了一眼廠牌:“鄭州鍛造廠……嗯,學院說是你們的五百噸級鍛床出了問題?”
“正是正是!”管事連連點頭哈腰:“一號鍛床都停了兩天了,廠里技術員是商州技工學校畢業的,比不上皇家理工學問扎實,這不就求到學院了嗎?”
少年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也不能這么說,商州技工那邊重視實踐操作,皇家理工重視理論研究,各有各的長項。”
“要是我沒記錯,你們廠的一號鍛床,是長壓五零零三型的,那可是水壓型老物件兒了,出點毛病也正常。最常見的毛病就是密封圈的問題,你們的密封圈換代了嗎?”
這也是理工學院出身的做派,還在廠子門口就討論起技術問題來了,管事赧笑道:“我這是負責搞接待的,具體技術問題也弄不明白,走走走,我們先進廠區去說話,對了,小郎君怎么稱呼?”
年輕人說道:“我叫張賈,字子虛,對了,廠里技術員我怎么記得是我師兄啊,叫姚思喜的沒錯吧?怎么著,他不在廠里了?”
“哎喲!”管事的大喜道:“有這一節在,那子虛老弟跟我們廠就不是生交情啊。”
“思喜的技術那是沒的說的……嗐!這不是郭司馬被種經略相公調去做教頭了嘛,臨去前跟高國舅推薦了思喜,我們廠雖然舍不得,可也不能阻了思喜的前程不是?現在思喜是高國舅坐下指揮了。”
張賈笑道:“我那師兄,當年在學院里小名叫做姚竹竿兒,文質彬彬的瘦高個,這還混到軍伍里去了?他舉得動刀嗎他?”
管事笑道:“郭司馬還是個大胖子呢!他都能當教頭,咱們思喜有啥不行的?對了,子虛老弟你吃過了嗎?沒吃過我安排伙房給你弄點,既然人到了我們就不著急了。吃過飯再去看鍛床的毛病!”
張賈從包包里邊取出一封信來:“這是學院開的介紹信,你看看?”
管事的連連擺手:“就老弟的一身行頭,還有這風度氣質,對鍛床和思喜都那么熟悉,我還能信不過?走走走,進廠再說……”
將介紹信拍給了門口崗亭便的保衛,拉著張賈就進了廠。
船到了河陰,蘇油三人便要與老李分手了,這里是鄭州的大碼頭,再往西北走,就是汴口。
汴口如今只有在冬季黃河水流較緩,泥沙含量相對較低,而洛水不夠灌渠的時候,方才開閘,平時都關著不再使用。
而汴渠的新水源,來自洛水,從鞏縣洛口倉的新渠引入,水質清澈,極大地緩解了汴渠泥沙的沉積速度。
而河陰,就是洛汴新渠在汴口以下的第一個重要碼頭,鄭州到洛陽和汴京的貨品,主要都是在這里集散。
老李要忙著交割掛面,進貨,忙得不行,只與幾人匆匆作別。
蘇油則雇了一輛回城的空車,乘車前往鄭州。
鄭州其實蘇油有熟人,大宋理工精英家族,李南公一家的祖籍,就是鄭州管城。
李家的一幫子,算是老交情了。
不過這個熟悉,乃是停留在理工學問層面上的,李南公在河北轉運副使任上,還曾經想要與知澶州王令圖,請開迎陽埽舊河,想要于孫村回水東注,還認為于大吳埽安置鋸牙,可以約河勢歸故道。
這是回河說的余孽,蘇油請朝廷命使者行視,李南公和王令圖在理工考察圖紙面前,復以前議為非,云:“迎陽下瞰京師,孫村水勢不便。”
其實知錯就改,蘇油認為沒什么,但是在大宋官場,這叫做反覆詭隨,人無特操。
加上李南公又是吏員出身,被御史抓住了把柄彈劾,詔罰二十金,改知延安府,職位被蘇元貞頂了。
不過李南公家的藏書樓,也是蘇油曾經翻刻的對象,而且蘇油非常重視。
因為李家的藏書,關于城池,樓宇等人工建筑修造的非常豐富。
李南公的兒子李誡,倒是頗得蘇油賞識,除了書法,繪畫都是高手以外,對宮殿、城郭、橋梁、邸第、房舍、道路等土木工程的設計,預算,管理,都有特殊的天賦。
于是蘇油向趙頊舉薦李誡,為了加強對官辦建筑行業的管理,對工程用工,用料,資金有個精準的預算,對建筑工期有個精準預估,對建筑的安全性有個統一規范,大宋需要一部建筑工程技術典籍和法規性質的專書,以規范行業行為。
請趙頊命李誡修撰《營造法式》。
全書內容包括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將以前的經史群書中,有關建筑工程技術方面的史料加以整理,匯編成“總釋”。
第二部分,按照建筑行業中的不同工種分門別類,編制成技術規范和操作規程,即“各作制度”。
第三部分,總結編制出各工種的用工及用料定額標準。
第四部分,各作制度繪圖制圖。
除了這些與歷史上《營造法式》相同的地方,蘇油還給李誡增加了更多的任務。
其一就是各種建筑機械的原理和圖樣。
其二就是各種新型建筑材料、建筑方式、建筑結構的收錄。
其三就是工程系統管理。
其四就是供熱,燃氣,通風,調溫,給排水等如今的建筑前沿科技的研究成果。
最后再加上結構力學和建筑美學,這部著作,其實就是一個建筑院系的總綱目。
這部煌煌巨著,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完成的,而且光靠將作監的力量都不足以完成,蘇油指示四通營造司和皇家理工學院都要參與進去。
李誡也知道,這部著作要是能夠完成,那將是超越周代《考工記》那樣的巨著,而自己也必將成為大宋最著名的營造專家,加上這本身也是他的興趣愛好,于是一頭扎進了資料堆里,如今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