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檢查 辛辛苦苦二十年才勉強混得到手一個知州,這就是三甲天子門生和苦等詮注的普通進士的區別。
在二十年沒有出一個進士的眉山老鄉里邊,趙蒙算是足以自傲,但是在當年這位小老弟面前,那是真的連渣都不如。
聊起當年中舉之后一起再程舍人書坊刻版油印《梅都官詩集》的情形,兩人都是感慨。
趙蒙還跟蘇油打聽史愿、楊彭二人,得知是在唐淹手底下做助教,學問日漸豐博,但文運還是那么差之后,又是一陣唏噓。
蘇油說道:“對了,兩位兄臺如今也在汴京城,今年還是過了舉試,正在眉山會所苦讀,就等著明春的禮部試呢。”
趙蒙搖頭笑道:“我眉山十九年未出進士了,幾年前蘇元貞,唐伯虎等人都中了高位,雖然和明潤你淵源極深,但是畢竟不能算是真正的眉山人。”
“都說蘇氏一門吸走了眉山二十年的文運,是真是假,明年就當見分曉。”
蘇油笑道:“這些野語哪里當得真,要說起來還得怪介甫相公,是他廢了科舉的詩詞歌賦,讓我眉山人失了強項先手,當真可惱。”
趙蒙拱手道:“也奈何不得明潤異軍突起。蜀中理學,如今蔚然大觀,我看明春,必是我眉山士子一鳴驚人之時。”
蘇油喜道:“承年兄吉言了,明年我幾個侄子輩也在其列,希望他們能夠拿下吧。”
聊完這些閑話,兩人才開始進入正題。
蘇油關心的,其實就兩個問題,第一是鄭州工業基地的產能和潛力產能問題,其二是交通運輸能力問題。
第一個問題可以從稅收看出來,鄭州工業基地,除了保障部分西軍和全部汴京禁軍的裝備后勤外,更大頭的,就是面向民間的商貿產品。
而這一部分,在戰時完全可以向戰爭傾斜。
這些東西,鄭州官府的賬冊上記錄得非常規矩。
趙蒙是眉山人,手底下也有一幫鄉黨師爺,鄭州的工業和經濟,也要求更加高效的管理方法,因此引入眉山模式,是趙蒙的必然選擇。
趙蒙是鄭州的實際管理者,歐陽發樂得當甩手大掌柜,天天專注于文化教育和考古研究。
他在鄭州政壇的唯一用處,就是震懾宗室。
趙頊也算是知人善任了,鄭州工業的話事人,基本上都是宗室外戚勛貴成員。
別人怕這些人,作為謚號文忠的名臣之后,歐陽發最不怕的,卻也是這些人。
遇到趙蒙懟不動的大佬,歐陽發出馬,罵得他們狗血噴頭,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受著。
否則歐陽牌彈章一上,那就要震動朝堂,連帶宮中的兩位王爺都得心驚肉跳。
檢查了賬簿,鄭州一年的坐稅收益,就在五十萬貫以上。
三十稅一,也就是說,鄭州工業的民用產能部分,在一千五百萬貫左右。
這還不包含不用納稅直接交付軍方的軍品,蘇油估計,鄭州的總體工業產能,在兩千萬貫之上,是沒有問題的。
這個數字讓蘇油非常滿意,大宋東南西北幾個工業基地的產能加起來,在一億多貫的樣子。
對應一億多人口的大宋,僅工業產值就人均一貫多,作為跨越千年來第一次起步,已經相當不錯了。
運力上稍微差了些,不過這是歷史遺留問題。
洛汴渠工程九月之后才完工,算是剛剛投入全段使用,加上陸路,現在已經給鄭州的產能打通了動脈,可以滋養東西兩京。
輕便高效的車輛成為了剛需,蘇油決定,明天就去鍛造廠看看,那里是車輛橫梁和軸承的加工基地。
一天里蘇油就沒有出都廳,都在報表數據,這些數據其實在出發前,就通過四通商號忘雨閣和皇宋銀行財務報表統計過一次,現在蘇油主要是進行核對工作,順便檢查一下鄭州公務班子的效率和貪腐情況。
目前看來效果還不錯,畢竟鄭州離汴京太近,還在朝官御史們的威壓范圍之內,加上普遍調薪,官員們暫時還算是老實。
說起這個來趙蒙就撞天叫屈:“明潤你說他們有沒有道理,我兢兢業業操持政務,結果被御史彈劾我欺凌上官,獨攬大權。凡事都是我先簽署,然后逼迫歐陽太守簽押,我有那個膽子嗎我?”
蘇油笑得不行:“這事情我外放的時候常干啊,怎么沒見有人彈劾我的通判呢?總是年兄你哪里露出了馬腳。”
“我猜啊……五日京兆做得上癮,行為舉止有些僭越了吧?當年我手下的蔡確,蔡京,人家那都是恭敬得很,上上下下,沒一人挑得出毛病來。”
趙蒙表示不服:“我對歐陽太守也恭敬啊!你當太守轉運使的時候在什么地方?我在什么地方?完全沒有可比性的好吧?”
蘇油就橫著眼睛看他:“看看,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在我面前都這個樣子,談何恭敬?”
趙蒙根本不怕這個好脾氣的小老鄉:“明潤你別鬧!一路把我往溝里帶,現在查完賬了就拿我做樣,不地道!”
蘇油樂得不行了:“御史彈劾,就別忘心里去。人家歐陽太守后來不是還特意上章給你打圓場了嗎?”
“說年兄你忠勤任事,是他的得力臂助,什么欺凌上峰之說,純屬子虛烏有……沒事兒,不計入詮注就好了嘛。”
說起彈劾,趙蒙又想到了最近一個政壇笑話。
富弼在西京上書,要趙頊留意身邊的小人,趙頊就給宰執們看奏章。
富弼的身份地位,宰執們都不敢說什么,唯唯諾諾地稱是。
就章惇暴脾氣,要趙頊下詔,讓富弼舉列事實,說清楚誰是小人,為什么是小人。
趙頊都氣笑了,富公什么身份我敢給他下這樣的詔書,章惇你怕是瘋了吧?
散朝后,章惇就氣鼓鼓地出來跟王安禮抱怨。王安禮卻老神在在,說人家富公說的沒錯啊?
章惇就又跳腳了,哪里有小人?誰是小人?
王安禮冷笑:“開口君上圣明英睿,閉口君勝臣才百倍,不聞切諫之言,不見規警之行,非小人而何?”
章惇面慚而退。
蘇油勸趙蒙:“這些東西聽過就是了,不要傳揚,章子厚被貶,正一肚子氣呢,他那脾氣不是好惹的。”
“落井下石之人傳出這老笑話來,那就是有心為之,別被人利用了。”
“再說我覺得現在的朝堂很不錯,等到改制之后,會更不錯。”
趙蒙卻表示不滿:“王珪不說了,蔡確是什么東西?當年還是你在渭州提拔的下屬!”
“明潤你就是不爭,不然以你的功績,還有他什么事兒?”
蘇油說道:“蔡持正雖然小計較太多,但是處理政務算是一把好手。”
“國家大事,首先需要的是勝任,蔡持正在這方面,的確算是勝任的。”
“至于什么諂媚君上,君子小人之別,我倒是覺得無需過于計較。”
“老百姓要的是生活,對于施政者來說,人人都能鼓腹而歌,遠勝一簞食,一瓢飲,不堪其苦,不改其志。”
“不要指望人人都是顏回,真要那樣了,這個國家也差不多該完了。”
“大家都是眉山出來的,活在了活生生的例子里,我們更應當推崇‘倉廩實而知禮節。’年兄你說是吧?”
趙蒙嘆了口氣:“明潤你啊,真是老好人!”
蘇油合上賬冊:“好了,數字我非常滿意,年兄辛苦,將鄭州管理得不錯。明日我便要開始巡查工廠。”
“這保密條例,軍工廠執行得還算勉強,其它的,實在是堪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