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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殿試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六章殿試  河北役務繁多,丁稅免除之后,蘇油還鼓勵州縣進行勞務輸出,大量的河務、道路、城防、工礦,到處都要用人,這些人正好利用起來。

  同時還鼓勵各州縣搞五小工業,也能夠吸納和安置一部分。

  其實這樣的政策,以前蘇油在寧夏搞過,但是那一次只能算作是成功了一半。

  一來寧夏三路新納入大宋,一張白紙方便描畫,二來原夏國政府對農奴壓迫過甚,歡迎新政,加上原有壓迫在農奴們頭上的夏國軍人被干掉了大半,因此施行起來難度不大。

  但是在河北這大宋的腹地這樣搞,那就要萬分細致小心了,蘇油沒有給河北地主們找到利源,沒有給廣大中下層勞力找到出路之前,可不管亂動。

  治大國如烹小鮮,尤其進入深水區后,每一步都不能亂走。

  因此去年河北四路的財政狀況,并沒有出現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善,蘇油的精力主要放在梳理各方關系,尋找癥結,打下基礎上頭。

  就連高滔滔拿到去年四路財政報告的時候都納悶,點石成金蘇明潤難道不靈了嗎?

  今年伊始河北的產能才開始漸漸爆出來,幾個工業大基地的陸續產出,讓朝廷都松了一口氣,這還是那個蘇明潤嘛!

  諸事妥當之后,蘇油再次開始了巡視,這一次的重點,放在了京東東路。

  線路是沿黃河到臨清,轉入運河進入梁山泊,經鄆州、任城、進入微山湖,再過利國監抵達徐州。

  在徐州登上火車,一路視察沂州、密州、膠州灣北洋水師基地、萊州、登州,視察登州海軍軍事學院。

  之后乘坐軍艦抵達濟水入海口的青州,經淄州、齊州回到鄆州,再沿運河返回大名。

  計劃時間又是半年。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蘇油沒說,就是他內心深處,對漏勺的科舉也有些緊張,對于蘇家來說,考中進士只能算及格,最大的期望是進入二甲,也就是前十名。

  其實以蘇油現在的地位,倆孩子如今的本事兒,這個玩意兒可有可無,當真如蘇軾曾經說過的那樣,既愚且魯,照樣可以“無災無難到公卿”。

  可是又有哪個家長,不愿意見到自家兒女出息呢?

  為了緩解這種緊張感,蘇油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元祐六年三月,蘇油重新登上修繕調整一新的小火輪,踏上了巡視京東路的行程。

  京東路頗為繁華,也比較安全,這一次蘇油只帶了一個排,和幕府隨員,五百護衛和補給都不用了。

  三月,庚申朔,御邇英閣,呂大防奏仁宗所書三十六事,請令圖置坐隅,從之。

  癸亥,上《神宗實錄》,史官范祖禹、趙彥若、黃庭堅所修也。

  帝東向再拜,然后開編。呂大防于簾前披讀。

  未久,簾中慟哭,止讀,令進。

  壬午,禮部奏名進士入殿,給進士們定名次的最后一場考試——殿試,正式開始。

  這次科舉,因為三個少年的參加,朝野矚目。

  王彥弼是徐國長公主之子,陳梧是陳昭明和蘇小妹之子,漏勺是蘇油之子。

  三人都是早得恩蔭,除了帶著將作監、軍器監的實務,還是高滔滔特旨奉陪官家的三個伴讀。

  因此這次科舉,不但事關三家,還干系到太皇太后的眼光問題。

  為了防止舞弊,這次試官的選舉可把呂大防和劉摯為難死了。

  蘇門學閥勢力堪稱恐怖,義理、文章、詩賦,理工,天下獨步。幾乎滿大宋提得上名號的學者,都和蘇門關系匪淺。

  偌大一個翰林院,竟然找不出跟蘇家沒有關系的學士來提舉!

  最終定下的人選,乃是許將和劉奉世。

  劉奉世雖然和蘇軾等人交情不錯,但是他是經學和史學大家,與蘇門學閥的學術交集最小,除了貢獻出墨莊的書籍給可貞堂翻刻,與蘇油也沒有什么直接的聯系。

  許將資格也不錯,是狀元出身,對理工之學也不陌生,當年復原儀象臺,還是蘇油借人家收藏的儀器才破解關竅。

  不過那已經是許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高滔滔不太同意,將呂大防和劉摯召至殿中問道:“最近因為寧夏三路問題,許將被蘇轍彈劾,且許將才從尚書右丞去職,這個合不合適啊?”

  呂大防只好說道:“臣等遍擇翰林,唯使二人,方能平息眾議。”

  劉摯也說道:“因為三位公子的舉事,朝野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之前的開封府試,三人名次太高,士子們以為鄧潤甫出題過難,有些議論。”

  “之后禮部試,三位公子依舊高中,士子們又以為梁燾出題過易,依舊有議論。”

  高滔滔不禁失笑:“這卻太沒道理了吧?合著非要讓仨孩子落榜,方才趁了他們的愿?”

  呂大防躬身道:“我朝科甲極重,臣等想來想去,唯有許將出馬,方可止議。”

  高滔滔有些不悅:“你們只想著對士子們有交代,卻沒有想過對三個孩子公不公平?許將才被蘇轍彈劾去職,能保他不挾私怨?”

  劉摯說道:“許將乃嘉佑八年狀元,文武雙全,廉潔奉公。蘇轍彈劾他,是因新軍調動一事,之前都省聯席會議已然決意通過,許將在場,也表示了同意,事后卻又以為不妥,奏請太皇太后緩行。”

  “如其當時不合,就不該同意,之后以為未妥,亦當先請兩省,蘇轍彈劾,并沒有錯。”

  “而許將后來反對的理由,是認為兩軍互調五千里,諸多難明,可能導致變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今看來,其實是許將自己多慮了,故而上書自請解去省職。”

  “蘇轍的彈劾,當時太皇太后是留中了的,故而許將也不是因蘇轍彈劾而去。”

  “即便算作二人相爭,也皆為國事制度。都是襟懷坦蕩之人,臣保許將不會不公平。”

  見高滔滔還在猶豫,呂大防奏道:“其實以臣觀之,鄧潤甫試題本非嚴,梁燾試題本非寬。實在是世人庸擾,見識愚鈍,無事生非而已。”

  “在高尚之人眼里,其實不當一笑。”

  “臣以為徐國大長公主、陳學士、蘇縣君、司徒、仙卿、許將、蘇左丞,皆高尚坦闊之人,定不會以此芥蒂。故此舉所為者,徒塞眾人紛亂之口而已。”

  高滔滔沉吟半晌,最終到底還是同意了。

  大殿之上,士子們在唰唰書寫,趙煦擺著撲克臉端坐殿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大腿上輕輕捏著一點袍子上的絲綢摩挲,說起來,這娃比下頭三位埋頭苦寫的考生還緊張。

  理學已經成為顯學,此次科舉當中,不少考生都將理學的內容加入到試卷當中,希望能夠被考官高看一眼。

  但是那些卷子里邊的內容,有些實在是荒誕不經,在趙煦這個如今的理學內行眼里,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舉子對理學根本就不精通,完全是臨時割裂一些材料死記硬背,考試的時候又強行填入到自己的行卷當中。

  天理人情是一篇大文章,是由文、理、哲三門大綱糾結而成的一個堅不可摧的高塔,基礎不牢靠,在嚴密的邏輯思維前便會到處都是漏洞,站不住腳。

  其實負責舉試和禮部試的鄧潤甫和梁燾同樣不精通理學,但是他們是懂得文章好壞,文思異常清晰的人。

  學子們這些小兒科的名詞堆砌,以兩人老辣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來,然后毫不留情的黜落。

  只有那種能看懂,且讓人佩服其中道理的文章,方為好文章。

  但是考試結果公布之后,所有人都不知道,鄧潤甫和梁燾,其實心底里也在暗自心驚。

  兩人是真的沒有刻意打壓誰或者拔高誰,為國選材,都是挑文筆老道,觀點精煉,見識非常的好文章。

  誰都想不到,那幾篇文理周嚴,直如刀筆老吏出手的試卷,竟然出于三個孩子之手。

  不說新進學子,就連翰林院里那些不通事務,只知道皓首窮經的迂呆翰林,都不是敵手!

  而且非常符合自己的心意,那些文字換成自己來寫,大約也就是如此了。

  殿試要考一天,最早交卷的是漏勺,之后是陳梧,等到王彥弼也交了卷子,三人考試沒啥變故意外發生,認為自己完成了保駕護航任務的趙煦,站起身來轉屁股就走了。

  接下來就是彌封試卷,朝廷贈燭,賜酒食,趙煦題字,靜待結果。

  許將自是不用說的,北宋的狀元幾乎沒有哪個不是實打實的高手,文章水平是前后千年的巔峰。

  而且許將類似蘇頌、蘇軾,興趣愛好極為廣泛,天文地理,金石書法,機械數算,無一不精。

  只不過許將狀元出身,更看重自己的文名,不愿意在理工方面張揚罷了。

  然而哪怕是出于興趣愛好,許將也復制還原出了華夏古代的不少天文儀器模型,就連蘇油都曾經上門求告。

  等到秦觀等人將選中的試卷送上來,許將從中選出了十人,又檢查了一遍余卷,確認沒有漏掉高才之后,得意洋洋地對劉奉世說道:“這次科舉試卷質量之高,若非老夫判卷,可得累死一大幫子!”

  說到這個劉奉世都不得不服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學子們希圖幸進,文字里邊穿鑿理學,甚至理工。如非許公明辨,怕是真要被一些人得逞。”

  許將哈哈大笑:“都是瞎胡鬧,在文章里穿鑿理工的,不說是不是真正精通,氣格上就落了下乘,老夫是一篇都不會取的。”

  “至于理學倒是可用,不過那也得精彩,你不能寫理工,但是你得懂,否則理學之用,你也寫不通透。”

  “朝廷選士,那是要選經國料民之輩,又不是選工坊管事銀行會計,因此不能糾結于細務。”

  “世人多因理工之用,而認為理學就是從下之學,其實大謬。不過是其立論之地,根基皆在于實處罷了。”

  “所以不懂的,壓根就裝不了懂,還不如老老實實從圣人之言擷取論據,亦能成說。”

  劉奉世說道:“所以十人里邊,言論不采理學的共有六人,就算天下士子,這回也沒話說了吧?”

  許將將胡子一吹:“自己學問不精希求僥幸,反倒還占理了?”

  “這種人敢來老夫跟前鬧,大棒子打出便是,哪里那么許多計較!揭封吧!”

  文華殿,高滔滔和趙煦早早就來了,一直在等候結果。

  不多時內官奏報:“許學士,劉學士殿外候旨。”

  高滔滔趕緊說道:“叫進吧。”

  待得二人入殿請安之后,高滔滔問道:“王彥弼、陳梧、蘇軛,可取中了?”

  這個取中不是問的靠后排名,而是二甲以上,前十名。

  許將立即躬身,硬邦邦地道:“士林華選,乃為國家拔掖人才,所重者至公至正,絕幸無私,豈可以親疏設問?臣請太皇太后收回此語。”

  高滔滔恨得牙癢癢的,但是也拿他無可奈何:“學士所言有理,就請宣讀吧。”

  許將這才將章奏打開:“臣許將、劉奉世,奉旨提舉元祐六年進士及諸科及第、出身事……”

  你能不能快點?!

  好不容易等到許將念完前頭的啰嗦話,才聽許將一聲輕咳:“臣等共舉——”

  “元祐六年進士第一人,開封府人士,王彥弼,字輔之。”

  趙煦面露驚喜之色,高滔滔的嘴唇卻開始顫抖,眼淚都要抑制不住。

  自己的那個女兒,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雖然她從來不提,但是高滔滔知道,王家人如今還是認為,天家奪了他們家一個進士。

  現在自家女兒親力親為,這才是在王家最擅長的領域,狠狠抽了他們一記耳光。

  王家這下怕是轉眼就會求告上門,而自家女兒,終于能夠揚眉吐氣了。

  大宋就是這樣重視士林華選,哪怕是天家也逃不開。

  清官難斷家務事,高滔滔貴為國母,常常都只能委屈自家兒女,侄子。

  不禁暗自嘆氣,有了個狀元兒子倚仗,女兒總算是苦到頭了。

  王家人,天家雖然耽誤了你家一個進士,現在終于還了你們一個狀元,再也不欠你們的了!

  就聽許將繼續念道:“元祐六年進士第二人,蜀中閬州人士,馬涓,字巨濟。”

  “元祐六年進士第三人,蜀中眉山人士,蘇軛,字子衡。”

  “元祐六年進士第四人,開封府人士,陳梧,字子鳴。”

  下邊的趙煦已經聽不下去了,許老頭你要死!

  明明都考得這么好,剛剛太皇太后問你,你回一句取中不就是了?非得還進諫一回,搞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

  不過這種先憂后喜的情緒變化讓歡喜得到了加倍,不光自己,就連太皇太后都有些失態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榜吧。”

  許將和劉奉世都愣住了:“呃,啟稟太皇太后,十人試卷,尚需御覽,然后由御筆擇定最終排名,臣等不敢代勞。”

  高滔滔樂呵呵的道:“士林華選的文章,老身也看不出個什么好歹來,哥兒的學問也沒到敢與二公比肩的地步。”

  “不用再審了,就依二公之議,趕緊放榜吧。”

  許將心里暗自吐槽,老太太這是已經快樂瘋了,哥兒這種稱呼都在殿上說了出來,趕緊躬身:“臣還有一請。”

  高滔滔現在看許將怎么看怎么順眼:“許公請講。”

  許將說道:“王彥弼、蘇軛、陳梧,三人幼得恩蔭,太皇太后特命隨伺帝側,日講進學,如今皆取高位,此乃太皇太后識人之卓見,亦多年慈育之厚恩也。臣為太皇太后道一聲喜。”

  高滔滔一副學霸家長高考成績公布后的凡爾賽模樣:“這都是孩子們自己努力爭氣,哪里就是老身的功勞了,當不得的……”

  許將的奉承也只是要引出下邊的話:“然此次科舉,京中頗有議論,臣請于放榜之日,將今科進士前十名的試卷張貼于黃榜兩側,以示天下。”

  劉奉世也道:“還有明法明算諸科,各有標準答案,臣也請張貼于宣德門外,諸生可以根據答案,推之自己的名次高低,庶幾示朝廷允正,天下至公。”

  “準奏!”

  汴京,樊樓。

  王胖子一陣黑旋風般闖進門來:“看到了看到了!三位少爺都在榜上!輔之少爺取了狀元、漏勺少爺取了探花、子鳴少爺取了傳臚!我的個天啦!”

  李學究一抖報紙:“《時報》不是登得明明白白,非得跑宣德門去看?還有,小蘇探花字子衡,別水瓢漏勺的亂叫!”

  王胖子一屁股在李學究身邊坐下來,取過李學究的茶壺就往碗里邊倒水:“你就是冷清的性子,根本不明白人山人海擠在宣德門看榜的樂趣!”

  李學究取笑:“又不是自家子侄,看把你歡喜得。”

  “怎么不是?!”王胖子不依了:“司徒有一日帶著他們來找過我,還有另外一位小少爺,在我家店鋪賣了一天米豆來著,說是什么……體驗民生,當時我就看著幾位小少爺將來指定高中!”

  茶肆里眾人都是紛紛取笑王胖子,哎喲王家米店這回可是要大生發,伙計里邊竟然出了一個狀元,一個探花,一個傳臚!

  王胖子滿臉通紅,掙著脖子喊道:“明明就是真事兒嘛!怎么都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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