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五十四章花塔子鋪 看過地圖,了解了方面指揮心態,蘇油繼續前往花塔子鋪。
花塔子鋪位于最前線,和遼國的飛狐寨,相隔僅僅一條山溝。
而且是俯視,這一點,對于處于地勢下峰的大宋來說,尤其重要。
花塔子鋪并不大,但是位于大茂山的山巔之上,是一個方圓二十步的小城堡。
最初這里只是一座木棚,后來變成了碉樓,后來變成了四座碉樓,再后來四座碉樓之間修起了城墻和寨門,漸漸變成了一座城堡。
現在城堡臨遼國的北面,碉樓又依托堅固的城墻,被改造成了九層的石塔,城墻下四層,城墻上五層,頗有歐洲中世紀領主城堡的風范。
其實這也正常,用途差不多,工藝差不多,人類的智慧在同一文明發展階段,能搞出來的東西,其實也差不多。
最多就是文化美學風格上有所偏差,不夠這個堡子,沒有這些東西。
也不是完全沒有,比如花塔子鋪門口,就歪歪扭扭地用紅油漆刷著一首“詩”。
花塔鋪中光棍多,后邊就是宋山河。
遼狗若想經此過,先問爺爺可不可!
蘇油不禁哈哈大樂,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問折可大:“這是哪位高才的大作?”
折可大臊得滿臉通紅,低著頭道:“上次來還沒有,指定是姚麟這貨來巡察的時候干的,末將這就讓人給他抹了!”
“別別別……”蘇油連忙制止:“詩以言志嘛,所以這就是好詩,不信你問劉學士。”
劉奉世也已經樂得前仰后合了,老頭本來就滑稽,聽蘇油這樣一說,也是連連點頭:“司徒說得對,這……詩吧,直抒胸腋,正氣充盈。除了罵遼人為狗有些不符合朝廷申好之意外……”
蘇油表示沒毛病:“劉學士卻是沒好好讀,到底沒有領會到該詩的深意曲旨。”
“人家姚老二寫得明明白白,罵的是那些想從這里侵宋的外敵,并沒有包括和大宋申好的遼國人在內。”
“哎呀對對對……”劉奉世趕緊更蘇油拱手:“受司徒教了,這就叫區別對待,有禮有節,卻是老夫沒有讀細。”
“雖然出律粗野,但是終不能以文害意,嗯,如此說來,大致也算是文章翹楚了。”
折可大本身就是蕃人出身,實在搞不懂這些,如今姚老二的詩竟然蒙兩位朝廷大學士點評,還都說好……
或者……也許……給姚老二蒙著了一回,當真寫出了一首佳作?
進入寨子之后,蘇油知道花塔鋪的“文氣兒”怎么來的了,兩側的墻上,用水泥和炭黑涂抹出兩處黑板,上邊竟然辦著板報。
這玩意兒,后世中世紀邊防城堡里頭絕對沒有。
這里駐守的新軍也就百人,相當于后世一個連,根據種花家的特性,城堡的外邊還開辟出了無數的菜地、甚至還有麥地和羊圈。
城堡也沒有完全在大茂山峰頂的最高處,而是位于頂峰下的一處臨崖緩坡之上,峰頂上只有一個小觀察哨,有一條小路通上去。
很明顯,這是為了解決駐軍的引水問題。
堡內的格局很緊湊,軍士們都居住在城墻上的小房間里,內部竟然還有一個小校場。
這里的協衛名字叫樸山,蘇油在跟他拉家常的時候,才知道他是陜西的熟蕃。
不過現在樸山的身上可是一點蕃人的影子都看不出來。他的婆姨是漢人農家女子,在秦州受著帶娃。
樸山也從來不喜歡民族服裝,當年就是為了新軍發制服錢糧多,才想盡千方百計混進新軍隊伍里邊來的。
樸山為人粗豪直爽,倒是頗得寨內軍士們的愛戴,但是文化不高,城里的板報,卻是他的副手劉云搞出來的。
劉云是軍事學院七期學員,偵察科畢業,屬于喜歡動腦子那種人,不過現在不在寨子里,聽說帶著五個手下去遼國那邊偵察去了。
這是章惇知定州時候給開的口子,允許前線部隊直接入遼國境內百里偵察,蘇油估算了一下距離,如果劉云真這么干,那遼人的飛狐和靈丘兩處縣城,都在偵察范圍里邊。
想到這個蘇油就問:“劉校尉進沒進過靈丘城?”
樸山大大咧咧地說道:“劉秀才哪兒成,俺倒是常去靈丘、飛狐做買賣。”
“買賣?”
“啊,這是秀才的主意,讓我裝成駝客,拉著布匹和燒刀子,去兩個縣城做買賣。”
“遼人許你們大搖大擺入境?不都是在榷市交換嗎?”
“那是俺們這邊的規矩,不準他們過鐵絲網,他們那邊沒這么嚴。”
“我有燒刀子的路子,過關容易,駝客們可愿意跟我搭伙呢。”
說完又道:“遼國皇太叔改了章程,不許貿易,也不許入境,所以今年的行情更好了。”
蘇油聽得莫名其妙:“啥意思?說反了吧?”
“沒說反。改了章程后,明面上的正經路子都斷了,咱們走私貨路子的,行情可不得更好嗎?劉秀才說,啥時候去蔚州看一看……”
“你們敢!”蘇油立刻制止,蔚州地處恒山、太行山、燕山三山交匯處,論緯度已經與析津府相當,到長城的距離都已經過半了。
“這些事情,就交給正經的商賈們去做!你們不許跑那么遠,看章學士將你們慣的!”
蘇油是個隨和的人,如果這個隨和要分出層級的話,首先是對小孩和老人,其次是對窮苦老百姓,之后就是中下層的軍士。
樸山這種陜西出來老軍,非常熟悉蘇油的做派,因此也不怎么怕他,只陪笑道:“聽益西威舍的,今后不去了。”
蘇油根本不聽他這一套,對劉奉世說道:“劉公,來的路上看到很多馬兒沒有打火印,應該就是他們冒充商客的馬匹了,這個不符合規定,是軍馬得讓他們都打上,不是那就得處置掉。”
劉奉世文人世家出身,哪里懂得這些彎彎繞,這時候才明白過來,不將馬兒打上火印納入管理,這幫無法無天的殺才就哪里都敢去。
這下輪到樸山傻眼了:“這……”
“這什么這?!”蘇油擺擺手:“趕緊讓伙房泡上黃豆,羊血肚內不能糟蹋,留著我回來教你們處理,走吧,去峰頂望哨看看去。”
來到望哨,前方山川走勢地理就非常明了了。
宋遼兩國邊界,左邊是太行右邊是燕山,中間一條河川是唯一的通道。
那是瀛水,從更北面的恒山南麓流出,一路經過遼國的靈丘縣,穿過長城口,進入飛狐道,從太行和燕山之間的豁口流出來,到大茂山下拐個彎,進入太行山側的唐河小平原,過唐縣、定州、蒲陰、饒陽,匯入滹沱河。
蘇油用望遠鏡眺望對面的巍峨群山,幾處谷口,遼人也建了不少的軍寨,觸目可及,大到成鎮的就有三處。
樸山在邊上介紹:“那里就是飛狐道的入口,遼人在東面修了飛狐寨,西邊修了瀛陽寨,北面修了彌勒寨。”
“以前這三處寨子,各有萬人留守,是我真定路最大的一處威脅。”
蘇油用望眼鏡認真查看那三個寨子:“現在對面還有多少人?”
樸山說道:“上個月對面有大調動,具體多少人尚不清楚,劉秀才就是去干這事兒的。”
“他什么時候回來?”
“呃……按理說昨日就應當回來了。”
蘇油放下望遠鏡:“耶律洪基栲栳濼那一下,傷筋動骨啊……”
樸山說道:“對呀,現在將士們都有些想不通,認為大宋應當趁此時機,收復長城以南,保證我朝軍事上的地理優勢。”
蘇油笑道:“收復這個詞用得好,告訴將士們,早打晚打,早晚要打,不過是什么樣的一種打法,軍機處卻是有考量的。”
“這么喜歡指揮軍事,那就先考上皇家軍事學院指揮系,最次也要拿出軍事行動計劃,光打嘴炮沒用。”
見樸山一臉的失望,蘇油又道:“不過我給你先透個底,可能……等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