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耶律南仙 下朝之后,趙煦回到內宮,發現自己的皇后正在重新布置書房。
書房臨窗一側多了一套小桌椅,小書架,這架勢,是孟皇后要親自教育趙茂開蒙。
趙煦有些忐忑:“茂兒才五歲,還在皇家理工學院幼幼班,這布置也早了點吧?”
孟皇后不以為然:“蘇山長說早教也有一套方法的,寓教于樂,又不是傳統世家那種開蒙辦法,更多的是培養茂兒的興趣和愛好。”
這個沒法反駁,自打趙茂入學,孟皇后就自任幼幼班山長,每日要去那邊管理幼兒教育事務,現在人家才是專家。
沒等趙煦說話,孟皇后朝墻上一指:“看,司徒也表示支持。”
墻上是蘇油新撰寫的一幅對聯,“細親一向尋常事,長展經年耐讀書”。
趙煦看到熟悉的書法,不禁感慨:“司徒也老了……”
孟皇后不禁有些奇怪:“官家這話從何說起?”
趙煦說道:“司徒身教更勝言傳,以前他是不作這種小格局的格言聯的。”
蘇油寫出的名聯也不少,最出名的是京師大學堂門口那幅“天理人情”聯,還有陜西路轉運司門口那幅補足司馬光的“公生明廉生威”聯。
就算在渭州給龍首村馮老漢題寫的新年門聯“百年天地回元氣,一帶山河際太平”,都比現在這個大氣。
與現在這幅類似的,也就蘇油很小的時候,在可龍里酸寫在竹鎮紙上那幅“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那對鎮紙現在在大蘇手上,日常還在使用,雖然已經變得色如琥珀,包漿濃厚,但是大蘇依舊沒有學會聯上的那十四個字。
或者說,大蘇已經通透超脫了那十四個字太多。
穿宋近五十年,蘇油也將自己活成了一個傳奇,并不亞于三蘇的存在。
哪怕在文化方面。
如今各地名流,也以撰聯于書房、祠廟、學宮、名勝為尚,可以說楹聯文化從士大夫戲樂小道成為文化載體,蘇油的幾幅對聯,功不可沒。
不出意外的話,今后那對鎮紙絕對會進入可貞堂,成為寶貴的陳列品之一。
趙煦這話的意思,是說司徒是個另類,十二歲加冠的妖孽,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修身齊家”的階段,之后的眼光盡在“治國平天下”,這種與修身相關的格言聯,司徒大概十歲之后,就已經不作了。
很凡爾賽,但是孟皇后竟然認為自家夫君說得有道理,心里也越加承蘇油的情。
畢竟這幅對聯,是司徒特意為趙茂的學習,降維而作。
上京,正德殿。
新任丞相蕭義對蕭太后躬身說道:“于今之策,要安撫女直,還需和親之策。阿骨打也是女直雄才,請與宗室女相配,不為不匹。且永結秦晉,化敵為友,不為不美。奈何太后惜一女子哉?”
蕭太后冷笑道:“宗室女子里邊,耶律余緒幼妹南仙,哀家看著就不錯,先前令耶律南仙下嫁阿骨打,丞相又如何不依?”
蕭義趕緊躬身:“這可萬萬使不得,阿骨打被宋人蘇軼拉攏,如今和遼東曖昧難言,和親之計,本有使其翻然歸心之意。”
“耶律余緒如今鎮守通州,若再以其妹嫁與阿骨打,則是……與火添薪,更助其勢也。”
蕭太后怒道:“之前我說要處置三家,是你們說三家世代忠良,雖那賤人和妹夫一起逃亡,然三家皆不知情,不當追罪。”
“既然你們說得這么好,那么南仙就必然不會附從其兄長的主意,一心為我上京正朔籠絡女直。”
“丞相,你說是不是?”
蕭太后量小,蕭義心中知道她這是想要正面動手被群臣所阻,于是便借故整余緒家人:“話雖如此,然亦不可不防宗女反復啊。”
“防當然是要防的。”蕭太后笑道:“多派兵馬看死三家人,嚴禁出入,若耶律南仙和耶律余緒敢胡亂動彈,可就怪不得哀家手辣了吧?”
蕭義不禁目瞪口呆,太后這是為了誅殺三家,不惜送耶律南仙嫁與阿骨打,方便其勾連兄長,然后拿到“正義”的借口!
可是阿骨打如果真和耶律余緒合軍,國舅爺能抵擋得住?
太后這是為了私仇,連國事都不顧了!
沒辦法,還得勸:“太后,宗室女子也不止南仙一人,既然有不妥之后患,何如先絕其于萬一?可以避免的事情,我們為什么不預作避免?”
蕭太后沉吟半晌,終于點頭:“那就在宗室里遴選吧。”
太仆卿耶律府邸,大軍將之圍得里三重外三重。
耶律和奴乃是宗室近支,一向慎言謹行,以詩書傳家。
結果自家兒子耶律余緒逃去遼東,還帶走了文妃和晉王,這個天就真是塌了。
府里家眷惶惶不可終日,不少奴仆在大軍來圍之前盜竊金珠寶貝逃竄,也就幸虧耶律和奴在宗室和朝臣中一向不惹是非的老好人名聲,就連蕭奉先都不好意思過于欺負他,只落了個圈禁的待遇。
家里大兒子是個立不起事體的,事發之后就知道躲在佛堂里寫經,小女卻又是沒心沒肺,整日在院子里玩耍,要不就是讀書,絲毫沒將滅族之災放在心上。
老妻和兩個新婦天天哭鬧,昨天大新婦還饒舌,說余緒是貪戀文妃美貌,置家族于不顧,和二新婦撕扯了一番后,鬧著要和離。
這個家眼看著就要不成家了。
正哀聲嘆氣間,家人報有人來訪,耶律和奴出迎,卻是宗正寺丞,蕭奉先之子,駙馬蕭昱。
蕭奉先現在權勢滔天,蕭昱當年曾在自己門下求學過兩年禮儀,他來應當不是壞事兒。
兩人見禮之后,耶律和奴將蕭昱引入書房。
待到入座,蕭昱問道:“老師府上近日可還安好?我已跟外邊侍衛打過招呼,不得沖撞府上,每日糧肉菜蔬,須得供給如常。”
“多承駙馬關懷。”耶律和奴嘆了口氣:“老夫平生謹慎怯懦,不料家中出了這等逆子,惹得太后盛怒。我這做父親的,合當領受教子無方其罪。”
蕭昱說道:“留守和參政都在為老師奔走,我也在勸說父親,余緒雖然去了遼東,但是有一點好,就是沒有謀求權勢,事情都是王經和牛溫舒等人做下的。”
“師兄現在不過一通州守將,權力還不如之前的東路副都統之職。那個什么渤海王不倫不類,乃不得已而受之,不必深究。”
“這也是師兄明事理之處,不能說沒有顧慮上京家小的意思在里邊。父親知道后,也說余緒之逃,當與老師無關,老師一向忠厚,朝廷不當過責。”
耶律和奴趕緊拱手:“多謝諸位高誼,也多謝太師,此恩老夫永當銘記,傳示子孫。”
說完又不禁哭喪著臉:“要是還能夠保有子孫的話……”
蕭昱看了看周圍:“小師妹一向活潑,近日沒什么不耐舉動吧?”
說起這個耶律和奴就不禁生氣:“她就是個沒心沒肺的,說事已至此,擔憂也沒用。老夫近日也無心督促功課,她反倒是落得自在愜意!”
蕭昱低聲說道:“老師,阿骨打近日上書請和親,太后有意以南仙許之,這事情吧,我覺得……或許就是轉機。”
耶律和奴不禁大驚失色:“這如何使得?阿骨打虎狼領袖,豈是小女良配?”
蕭昱苦笑道:“蕭丞相在宮里勸太后接受阿骨打請求,言奈何惜一女子而絕強蕃;今日我也想勸勸老師,奈何以一幼女而覆家族?”
“南仙幼習詩書,嫻知禮義,逐獵騎射,連我這師兄都趕不上,宗族里邊,多有仰慕之人。”
“可現在形勢所隔,不得不為啊……”
耶律和奴都要哭了:“可阿骨打近年來漸不順服,數月前還攻占了大遼信州,要是南仙嫁過去,阿骨打再反,那南仙如何自處?”
“從之則是叛國,家族覆滅;不從就是悖夫,殞沒己身啊……”
“與其擔心未來之事,老師是不是應當先解迫睫之憂?”蕭昱勸道:“如今太后臨制,她老人家的意志就是遼國最大的意志,我們做為臣子,怎敢違逆?”
“學生倒是有一計,不妨以南仙下嫁為由,請太后免去老師家族前過,再聲明南仙下嫁之后,凡阿骨打所為,皆與老師家族無干,這樣是不是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