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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零八 它們毀了漢,現在還想毀了魏

  統一宴會極盡歡樂,極盡奢華。

  因為五天的假期就在之后,郭某人又當場宣布不必拘束,盡情歡樂,盡管放浪形骸,君臣共享極樂之樂。

  所以幾乎每一個人都敞開了喝酒,敞開了尋歡作樂,敞開了肆意放縱。

  宴會直到深夜方才結束,人們三五成群互相攙扶著離開了皇宮,回到自己的家里,倒頭就睡,鼾聲如雷。

  在夢里,他們看到了美好的未來,可以肆意享受的未來。

  人人的臉上都帶著迷醉的、腐爛的笑容。

  醉眼朦朧之間,他們仿佛看到了屬于他們的美好的未來,屬于他們的為所欲為的未來。

  而這個帝國的主人,郭某人,卻一點也不想睡覺。

  別人醉沒醉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是一點都沒有醉的。

  郭瑾當然也沒有喝醉。

  帶著郭瑾,郭鵬回到了勤政殿書房,屏退左右,只留下了郭瑾一人。

  “阿瑾,今日之宴會,你看到了嗎?”

  “父親的意思是?”

  “那些極盡歡樂的人,肆意放縱的人,他們多開心啊,樂而忘形,實在令人羨慕,若是這樣的開心,能讓為父也分享一些,那就好了。”

  郭鵬坐在軟墊上,嘴角勾起。

  郭瑾有些奇怪郭鵬的態度。

  “國朝一統天下,正統再無人可質疑,他們的歡樂,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父親難道不高興嗎?”

  “是,他們是該高興,為父也高興,可是,為父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和為父一樣感到悲傷,阿瑾,你悲傷嗎?”

  郭鵬看著郭瑾,郭瑾卻有些不知所以。

  “悲傷?”

  “也對,你不曾見到過那樣的場面,你沒有經歷過為父所經歷的那些事情,你不理解。”

  郭鵬深吸了一口氣,而后閉上眼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原本可以少殺一些人的。”

  聽到這句話,郭瑾忽然有些驚訝。

  “父親……”

  “我原本可以不用殺那么多人的,也可以救下很多人的,阿瑾,我原本可以不用殺那么多人的,五百萬,要多少年,才能恢復這這五百萬人口?可殺起來,只要一瞬間,只要一瞬,就能殺死很多很多人。

  我有很多機會,有很多機會可以少殺一些人,可以救下很多人,可以讓他們不用死,讓他們活著看到這一天,讓他們安享太平,可是我沒做,阿瑾,我沒做,我殺了很多該殺的人,可也有很多原本不用死的人,也死了……”

  郭鵬深深地嘆了口氣。

  “可是父親也救了更多的人。”

  郭瑾雙膝前屈,坐在了郭鵬身旁:“很多人原本會死掉的,會餓死,會被殺死,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死掉,可是只要父親的大軍抵達的地方,他們都能活下來。”

  “你倒是會安慰人。”

  郭鵬摸了摸郭瑾的頭,露出了一個從未在旁人面前露出的悲傷的笑容。

  “這是事實,若非父親掃平軍閥,掃蕩野心勃勃之輩,天下還將繼續混亂下去,死掉的人會更多,到那時,一樣不會有人在意他們,父親不同,父親在意他們。”

  郭瑾面色嚴肅。

  郭鵬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開口。

  “阿瑾,你和為父說,如果為父不在了,你還會在意他們嗎?在意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你會繼續保護他們嗎?”

  “會。”

  郭瑾沒有任何遲疑:“他們是我們的根基,不在意他們,不過二百年,黃巾起事再現,魏國必亡!”

  郭鵬抿了抿嘴唇,而后點了點頭。

  “對,他們是我們的根基,比起任何一個親信都要值得信賴,這一點,你永遠都不能忘記。”

  郭鵬伸手握住了郭瑾的一只手:“可是阿瑾,為父真的很擔心,為父會在意他們,你也會在意他們,可你的兒子呢?你的孫子呢?咱們郭氏后世之君們還會在意他們嗎?

  若是君上無能,被民欺瞞,做了前漢諸帝,連成年都未成年就要去做皇帝,皇權旁落,自身難保之時,誰還能保護他們呢?所以為父在想,到底怎么做才好,亦或是,教會他們如何自己保護自己。”

  郭瑾相當吃驚。

  “父親,自己保護自己的意思是……”

  “阿瑾,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郭鵬死死的盯著郭瑾。

  郭瑾咽了口唾沫。

  “并非……并非如此。”

  “沒錯,并非如此,什么斬白蛇,什么赤帝子白帝子,什么大楚興陳勝王,什么劉秀當為天子,什么天降祥瑞,什么麒麟降世……全是假的!”

  郭鵬怒喝一聲,然后,又變得有些頹然,低聲道:“一切不過是門戶私計罷了,為父一清二楚,可為門戶私計而建國,一家一姓之國,難道能阻攔其他門戶為私計而謀嗎?”

  郭鵬無奈的搖了搖頭。

  “阿瑾,為父立國不正啊,這國是為父篡來的,不過是兵強馬壯者為帝罷了,一家一姓,門戶私計,為父口口聲聲為天下為百姓,可不還是處心積慮要扶你上位,誰看不出來?”

  “父親……”

  郭瑾說不出話來。

  “可為父沒辦法,為父什么都知道,卻做不到,想做點什么,卻發現根本無處著手,所有可以改變這一切的東西,都沒有,都辦不到。”

  郭鵬緊握著郭瑾的手:“為父處心積慮要做皇帝,可做了皇帝之后就意識到,這只是剛開始而已,阿瑾,你知道今天為父在大殿內看到了什么嗎?”

  “不知道……”

  郭瑾搖了搖頭。

  “二十多年前,為父尚且年幼時,在洛陽跟隨盧公求學,盧公曾經帶著為父前往那些高門大戶之中參加宴會,那時候,為父坐在盧公身邊,盧公問為父如何看待那樣的宴會,為父說,那是亡國之宴。”

  “亡國之宴?”

  “對,亡國之宴,他們的食物何其精致,歌舞何其美妙,可是那是,就在距離他們很近的敵方,就有人餓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豪門勛貴花天酒地,黎庶凄慘的餓死,那不是亡國之宴又是什么?”

  郭鵬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今日,就在今日的宴會上,為父忽然發現,今日殿中的宴會,不正是當年的那場亡國之宴嗎?”

  “父親!”

  郭瑾非常驚訝。

  “它們回來了,阿瑾,它們一直都沒有離開,一直都在找機會要回來,現在天下才剛剛一統,它們就迫不及待的要回來了!”

  郭鵬緊緊握住了郭瑾的手,緊緊盯著他,眼中滿是怒火。

  無邊無際的怒火。

  “它們毀了漢,現在還想毀了魏!要把漢曾經經歷過的,一絲一毫都不差的全部轉嫁到魏的身上!再來一次!”

  “這才多久?這才二十年!二十年!它們就回來了!”

  “當日的群魔亂舞,和今日的群魔亂舞,又有什么區別?一樣都是群魔亂舞!我毀了它們一次,現在,它們又要重來!”

  感受著郭鵬心中無邊無際的怒火,郭瑾只覺得震撼不已。

  魏國,要亡國了嗎?

  這才剛剛立國兩年啊!

  “父親,它們……是什么?”

  郭瑾有些懵懵懂懂,隱約知道“它們”是什么,卻又不是那么的真切。

  “它們什么都不是,也可以什么都是,士人,豪強,高官,顯貴,歡笑,熱鬧,喧囂,推杯換盞,歌舞,音樂,美食,熏香,奢華,聯姻,它們什么都可以是。”

  郭鵬閉上了眼睛,又緩緩睜開,平復了自己的心情,緩緩開口道:“阿瑾,你不用知道它們究竟是什么,你也不可能知道它們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一切可以導致亡國的因素,都是它們,就可以了。”

  郭瑾懵懵懂懂的看著郭鵬,好想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郭鵬用郭瑾可以立刻明白的話語解釋了一遍。

  郭瑾眼睛一瞪,似乎明白了。

  “這是《孟子》篇章,父親的意思是?”

  郭鵬微微嘆息。

  “要想阻止亡國,方法有很多,但是阿瑾,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看似表面繁華,實則危如累卵。

  更可怕的是,人人都安于現狀,不愿改變,潛移默化之中,病狀已深,再想改變,為時已晚,可若要改變,必須要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

  自古以來,凡是變革之人,沒幾個有好下場的,強行把他們從溫柔鄉里拽出來,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沒有幾個人能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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