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蠻夷不可怕,學到些許技術也并不值得多么忌憚。
可怕的是學習了漢人治國理政思路的蠻夷,可怕的是把游牧體制變為封建,從而建立起封建統治的蠻夷國度。
漢人能建立起堅強穩定的政治體制,建立起較為穩定的國家,這樣的國家具備一定的抗風險能力和統合能力,這是多少年血雨腥風之下漢人政治智慧的結晶。
強大的游牧國家就像是無根浮萍,四處游蕩,一打就跑,興盛起來很簡單,衰落下去一樣很簡單。
漢人建立的國家體制穩定,能夠扎根于建設地,生產出各種各樣的物產,發明出各種各樣的技術,統合當地的一切,發展為強大的綜合國力。
同時代下,這種綜合國力并不弱于游牧帝國、穩定性和延續性遠遠強于游牧帝國的政治體制才是漢人最大的瑰寶。
這種體制上的優勢,并非是一兩個古典時代的技術突破能夠取代的。
就算讓難樓掌握了馬具技術,讓難樓的騎兵也一起進化,郭某人難道就會被難樓打到亡國?
體制,政治體制,這才是中原帝國最大的優勢所在。
而這一點,往往被北方游牧民族的敵人所忽視。
他們喜歡漢人豐富的物產和有趣的科技,樂于擁有這些物產,學習這些技術,卻對漢人先進的上層建筑不屑一顧,對此嗤之以鼻。
他們覺得自己的體制是最好的,最合適的,漢人值得學習的只有技術,最重要的也就是技術。
所以他們的行為頗有一點師漢長技以制漢的感覺。
做出這種事情的滿清王朝后來的遭遇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他們師夷長技以制夷,花了幾十年時間,折騰出了一個空中樓閣式的同光中興。
他們很舍得砸錢,樂于砸錢,砸陸軍,砸海軍,洋人有的咱們都要有,這樣就不會被洋人欺負。
然后砸出了一支近代化裝備的軍隊。
洋務運動以后的清朝新軍有槍有炮有鐵甲艦,一應裝備全都是同時代最先進的,海防陸防應有盡有,還有本土的軍工產業,技術并不落后。
歐美軍隊與之相比,并沒有什么裝備上的優勢,他們有的清軍都有,部分裝備甚至還能自產。
但是清朝強盛了嗎?
并沒有,照樣屢戰屢敗,一潰千里。
甲午戰爭時期,日本軍隊有的技術裝備,清軍都有,日本軍隊沒有的技術裝備,清軍也有,但是結果呢?
典型的身體比腦子先進。
上層建筑的落后和腐朽是足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掉技術上的優勢的,而這種優勢遲早也會被腐朽的上層建筑所拖累。
其后的中國人才終于意識到,原來救國的關鍵不在技術,而在政治體制。
有了配套的政治體制,技術才能發揮應有的效用,帶領整個國家往前飛躍。
沒有配套的政治體制,技術就像李鴻章,一生風雨裱糊匠。
游牧帝國看起來強大,可是他們本身的政治體制是建立在原始奴隸制度的基礎之上的,充滿了原始競爭思維,落后了漢人整整一個時代。
科技可以接近漢人,政治體制卻不配套,所以不能與漢人國家長期抗衡。
除非漢人國家自己作死,自廢武功,搞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騷操作,比如西晉,比如北宋,那就沒的說。
可當時的胡人雖然建立起國家,但是未曾轉換思維,把自身所處的時代往前拉,當了皇帝,可整個族群還在游牧時代里游蕩。
不能處在同一時代,漢務運動玩的再好,也沒辦法消滅漢人。
倒也不是沒有這樣嘗試過的胡人。
比如北魏孝文帝。
但他用力過猛,被祖母洗腦過頭,仰慕漢文化仰慕過了頭,典型的精漢,為了漢化連祖宗都不要了,一通改革猛如虎,不過結果并不太好。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遼帝國的建立者耶律阿保機的出現。
他把師漢長技以制漢的傳統發展到了政治層面。
學習漢人的政治體制,給了漢人前所未有的政治地位,真正的接納了燕云漢人。
他使得燕云漢人認同自己是遼國人,超過了本身漢族人的身份認同。
這一招坑慘了宋帝國。
以往的北虜只會搶劫,搶劫是主要目的,并沒有想著入主中原建立政權,而往后就不一樣了。
后來在幽州城下,趙光義一生最慘痛的失敗的締造者之一的韓德讓,就是耶律阿保機這一政策的成果。
遼帝國的成功給后來的異族政權指明了一條可以長期抗衡中原帝國的道路。
學習他們,接納他們,然后,戰勝他們。
不用多久,西夏有樣學樣,終其一世,宋一直無法奈何這個西陲小國。
一直到無論是體量還是經濟還是技術,方方面面都足以碾壓他們的蒙古帝國的出現。
這可就不美了。
郭鵬不知道難樓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在想著繼續茍延殘喘,還是想著借助魏帝國的春風,走出一條屬于他們自己的道路。
或許他并不敢造反,但是,不能代表其他烏丸人沒有這個想法,難樓老了,烏丸族內并非沒有其他的年輕人。
郭某人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自己的敵人,卻不曾想到烏丸人居然搞出了這些有趣的事情。
再想想之前烏丸人和河北官員暗中做生意的事情,他忽然感覺事情變得更加有趣了。
不安分守己的人,郭鵬是很討厭的。
而且他可是一個典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帝王,最擅長的就是用各種手段把自己的敵人整死。
這對他而言毫無壓力。
你偷學技術,我還能一笑置之,隨便砍你一只爪子。
可是你要我學我的制度,學我治理國家的方式,想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一個國中之國,慢慢發展,那對不起,我一定要滅了你。
回程的路上,郭某人還是相當風光的。
將軍們和軍隊一起簇擁著作為最高統帥的皇帝郭某人,讓郭某人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風光,比起過去的種種勝利,這場勝利似乎更能激勵人心。
也對,這場勝利,是徹底消滅了鮮卑的勝利,從此,鮮卑不復存在,當年強大的甚至可以威脅漢帝國生死存亡的鮮卑已經沒了。
這對于整個魏帝國來說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在狼居胥山舉行了封禪儀式之后,郭鵬把自己本身的威望推向了頂峰,在自己不敗的神話之中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必將使得魏帝國和他郭某人自己的統治更加深入人心。
他所想要得到的,已經全部得到了。
威望,人心,還有最最重要的天下人對他的統治產生的服從慣性,打心底里認同他是他們的統治者,認同他的命令,遵守他的規范。
統治秩序已經完全奠定,一個王朝的根基已經深深埋下。
二百年江山已經穩固,至于能否更上一層樓到三百年,還不一定。
因為能決定這個王朝是否可以把壽命延續到三百年的,并非是這一場戰爭能決定的。
而是下一場。
郭鵬下令班師回朝,同時留下一支部隊駐守狼居胥山,開始以游牧的方式生活。
而當他回到洛陽之后,一場前所未有的必將影響整個歷史進程的變革,也將拉開序幕。
那些人準備好了嗎?
想來是沒有的。
可不管他們有沒有準備好,擁有了如此威望的郭某人都不會改變自己的計劃,那個計劃一定要推行下去,并且盡最大的努力辦成。
多年籌備,就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