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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敵我營中,心境各不相同

  隨著從中原源源不斷地運過攻城的器械,金陵的兵馬開始頻繁地調動起來。

  關外能戰的八旗兵,不到二十萬人。其中一半守在北京城,還有五萬豪格領著在四川跟八大王張獻忠死磕。其他的都在多鐸手里。

  天色漸晚,多鐸屏退了勒克德渾,單獨召見洪承疇。

  雖然勒克德渾是滿人,洪承疇是個漢人,但是在多鐸的心里,反而是這個漢人更加親近。

  勒克德渾是代善的孫子,他手下的兵馬,也是代善統領的正紅、鑲紅兩旗。這些人和多爾袞不是一條心,當初擁立皇太極的兒子,順治帝福林繼位,代善起的作用最大。

  “洪大人,你們漢人有句話,叫“沙場秋點兵”。如今金秋八月,人壯馬肥,正是狩獵江南的好日子。我準備起兵,一舉拿下蘇杭,斬殺福州逆明,你可有什么高見么?”

  洪承疇整了整衣襟,垂首道:“王爺,斥候回報,蘇州侯玄演近來不斷地往常州調兵遣將,輸送物資,顯然是料定了咱們會再最近動手。若是貿然進攻,侯玄演手里可有二百門大炮。上次奴才就是不慎被他瞞過,才損兵折將,不如咱們從長計議。”

  多鐸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依然笑吟吟地,說道:“洪大人不必擔心,南人怯戰,懦弱不堪。咱們大軍一到,必有人拱手而降。當初左良玉的人馬更多,裝備更加精良,軍糧更加充裕,還不是望風而降。”

  洪承疇心中不以為然,在他看來,異軍突起的侯玄演絕非左良玉的那個庸碌兒子能比。但是他并沒有和多鐸爭辯,而是低眉順目地說道:“王爺所言極是,奴才愚鈍,不及王爺高見。”

  多鐸站起身來,他魁梧的身軀并著健碩的雙腿,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大踏步下來到大殿中,按著洪承疇的肩膀,說道:“洪大人,你當初是明朝的重臣,逆侯那里的將軍很多曾是你的手下。你回去之后,多寫勸降信,爭取幾個大將來投。如此功勞勝過沖鋒陷陣,我必會保奏王兄,重重有賞。”

  洪承疇低著的頭顱上,兩眼合著,肩膀沒有絲毫用力,渾似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他的語調不帶絲毫感情,用多鐸恰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奴才遵命。”

  哀莫大于心死,洪承疇走出松山的那一刻,早就不在是在家墻壁上寫“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的大明柱石了。

  遼東關外的苦寒、滿清悍勇的戰士,斬掉了曹變蛟的腦袋,也斬斷了他洪承疇脊梁。童年在英圩埔走街串巷叫賣豆干的貧賤小兒,二十三歲揚眉吐氣的新科進士。三十六歲時候以文官領兵出戰,斬殺敵兵三百人,解了韓城之圍,名動天下。而后平步青云,功勛卓著,一時間被大廈將傾的明王朝,視作最后的希望。

  如今的他,更像是一個被抽去靈魂的機器,憑借著身體的慣性,幫助新的主子平定當初的故國。

  奉天殿如同一只巨獸,從里面走出后,洪承疇抬頭望著昏慘慘的天空,默念一句:“要是全天下人的腦后都有了辮子,那我的這根,就不會這么刺眼了吧...”

  一聲驚雷隨著劃破天空的閃電,將天撕裂開一道口子,大雨滂沱而下。洪承疇走在雨里,佝僂的后背又彎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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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的!這雨好大。去通知各州縣,做好防汛準備,修葺城墻,多備檑木滾石,小心清狗分兵偷襲。”

  身邊的小吏一字不差地記在紙上,不一會,衙門里駿馬四出,冒著大雨往各個州府奔去。

  本來一身的汗,被雨一淋,身上黏糊糊地難受。侯玄演索性脫去衣袍,赤裸著上身,將濕漉漉的衣服往腰里一塞。

  閻應元身上穿著蓑衣,脫去之后,說道:“去給督帥大人取件衣服來。”

  侯玄演說道:“不用了,一會去衙門洗個澡,不然感了風寒就不好了。這些天金陵的斥候不斷回報,清狗很不安分,估計馬上就要動了。到時候難免一場惡戰,不知道要打多久。你們也都是一樣,回去之后用熱水洗澡,誰要是在這個時候病倒了,我先砍了他的腦袋,當做怯戰處理。”

  帳中哄堂大笑,閻應元也不自覺地笑出了聲,他發現跟著這個年輕的督帥之后,糜爛到讓人絕望的局勢,瞬間有了轉機。許多江陰的老兵都發現,閻應元最近笑的次數,比他在江陰守城三個月加起來都多。

  “不知道宜興的朱大典那邊,清狗會不會分兵去打。”

  閻應元搖了搖頭,說道:“滿清入關以來,連戰連勝,早就失去了當初的謹慎。他們八成會集中兵力攻打常州,想要一舉殲滅咱們最大的兵力,然后坐等其他人投降。”

  侯玄演點了點頭,說道:“話雖如此,還是不得不防。好在朱大典老成持重,我對他甚為放心。我聽洪一濁說,張煌言在江陰一帶拿著老子的錢招兵買馬,征舟楫造戰船,我看真打起來了這廝也不會聽我的話馳援常州,八成渡江取揚州,甚至干脆沿江而上打金陵了。”

  洪一濁沉聲道:“那要不要敲打他一下?”

  侯玄演撇著嘴說道:“不用了,咱們這些人要是守不住常州,那也太丟人了。就讓他自己折騰吧,要是能拿下揚州,倒也是大功一件。”

  侯玄演赤著上身,走到城樓外,只見雨中的城樓瞭望臺上一個小兵站的筆直。

  侯玄演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錯,小子,我怎么看你這么眼熟?”

  小兵咧著嘴一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道:“督帥,當時在揚州,清狗來攻城。小的差點睡著,還被督帥踢了一腳。”

  侯玄演記了起來,更加開心,自己手下的兵在一次次的戰爭中,逐步成長了起來。將來北伐中原,可不能靠一群新兵,說到底還是以戰代練。

  “今夜城樓上的兵,每人水壺里灌上一壺好酒,助弟兄們御寒。”

  侯玄演話音剛落,城樓上歡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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