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江邊晨霧彌漫,金秋十月的涼風加上甲胄,一股凄冷之意貫徹天地之間。
夏完淳和李好賢一左一右,陪侯玄演看著江面上小船如織,載著大軍越過長江。漢陽與武昌隔江而望,在漢陽的城樓,就看得到武昌的慘狀。清兵的主力,都聚集在荊州城下,和忠貞營的二十萬人馬血拼。周圍的城邑里,守軍并沒有多少,而且都不是精銳。
越過了長江之后,火字營和風字營集結各自人馬,從容地收拾器械,準備攻打漢陽。兩營分為左右兩翼,侯玄演坐鎮中軍,行進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漢陽城已經看得到了。只是晨霧太大,隱隱約約只看得到高處的城墻。
侯玄演笑著對兩個干將說道:“韃子和吳三桂把人都拉到荊州,想要圍點打援。我偏偏不去支援,咱們就在周圍打,將他們周圍的地盤全打下來。到時候可就成了咱們包圍他們了。還有堵胤錫的二十萬人馬在中心,哈哈。”
侯玄演得意笑了幾聲,就看到夏完淳和李好賢突然望向前面,臉色驟變。侯玄演往前一看,只見漢陽城下旌旗遮天蔽日,黑壓壓的兵馬望不到邊際。侯玄演的探子遍布江北,昨夜他還沒有收到任何風聲,城郊的這支大軍定然是剛剛趕到的。
好在兩營的北伐軍都已經久經戰陣,遇到敵情也不慌張,熟稔地擺起陣勢。
對面這支大軍的主將,身著紅底黑色鑲邊的戰袍,頭頂著紫纓盔,身后披著猩紅色的披風。襯的整個人威風凜凜,加上他粗獷的面容,鼻高口闊,一雙濃黑的眉毛斜飛入鬢,看上去就像是插畫里的勇將。在他身側,還有一個裝束相似的,長髯及胸的武將,與他并馬而立。
這位猛將不是別人,正是偽清恭順王孔有德。在他身邊的,是他的摯交好友,跟他一起策劃主導了吳橋兵變,作亂登州之后,叛逃降清的懷順王耿仲明。
在他身邊的親兵,騎在馬上形影相隨,手持著一桿旗幟,上面是紅邊匯蟒旗,正是象征著韃子的漢軍八旗之一的鑲紅旗。
“耿二,他們來了。”
孔有德一邊說一邊揮手,中軍井然有序,排成一個大陣,進可攻退可守。
耿仲明拉著韁繩,笑道:“這些天左耳朵一個侯玄演,右耳朵一個侯玄演,聽得我都耳朵起繭子了。不過是一個黃口小兒,趁著咱們主力北撤避暑,在江南跳的好歡。聽說他以前就是一個書生而已,今天咱們兄弟就教教他,什么是打仗。”
孔有德臉色流露出一絲厭惡,啐了一口罵道:“老子平生最恨這些書生,尤其是做了督師的書生。當年跟著爺爺在皮島,那是何等的快活。偏偏來了個鳥毛督帥袁崇煥,用詐殺害了爺爺,我只恨自己沒能親手報仇。現在又冒出個書生督師,看我不把他撕爛了,插在地里告祭爺爺。”
孔有德是鐵嶺礦工出身,長于弓馬,不識字。當時還叫后金的滿洲建奴占領遼沈后,孔有德同其兄孔有性投奔明將毛文龍,參與了鎮江大捷,后轉進朝鮮皮島。孔有德驍勇善斗,臨陣先登,勇冠三軍,累升至參將。毛文龍一見他,就喜歡的不得了,收他做了養孫。孔有德生平最敬重的就是毛文龍,即使現在身為滿清王爺,一提起毛文龍,他還是情緒激動。
后來毛文龍窩窩囊囊死在了袁崇煥手里,這才導致了皮島的一眾悍將,對大明朝心懷恨意,后來降清之后,這些人都是入主中原的最大幫兇。三藩除了吳三桂,其他兩個都是毛文龍舊部,若是孔有德不死,權勢說不定比吳三桂還要高。
耿仲明聽他說起毛文龍,臉上也露出慚惶的神色,說道:“單看這支人馬的精氣神,到也不容小覷,他們新取了武昌,把佟代那小子剝皮填草送給了佟家。佟家在朝廷樹大根深,幾十年前就跟著努爾哈赤在遼東鬧事,咱們兄弟若是幫他們報了大仇,以后也好討點好處。”
這兩個人說起努爾哈赤,并沒有半點敬意,他們本是遼東漢人,對皇太極還好,努爾哈赤可是殺了九成遼人。除了逃去皮島的,基本上關外漢人,都被他殺光了。
侯玄演這邊,冷眼看著對面的清兵,一時間摸不到他們的來路。光看人數,自己有十二萬人馬,背水而戰,無路可退。事到如今,若是回頭渡江,勢必會被趕盡殺絕。只有拼死一戰,管他對手是誰,打不贏只能死。
夏完淳和李好賢顯然也看清了這一點,各自揮舞著令旗,兩營人馬望旗而動。“鏘鏘鏘..”再無一絲雜音,火字營排起陣型,刀盾兵排在前面,火槍兵躲在其后、騎兵伺機而動。
刀盾兵兩側,在槍兵護之下的火槍手也排著整齊的隊列大步向前,這么近的距離,快馬一沖就到,他們的火槍殺傷力也有限。所以各軍陣中間給他們留下了退往中軍大陣的通道,中軍大陣是中空的,步軍槍刀手以密集的陣形排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陣,隨時可以開陣放他們后退,外設刀槍,內輔火槍,配合作戰。
這都是他們在蘇州時候,操練了無數次的,只是第一次有機會在戰場上施展。戚繼光的紀效新書,記載的野戰手段,各種技巧已經是集陣法大成,開熱兵器野戰兵法的先河。
數十支牛角同井吹起了蒼涼激越的號角聲,對面的清兵在“嗚嗚嗚嗚”的號角聲中,眼看就要沖殺過來。鐵騎策動下,孔有德的騎兵從箭壺中拔箭而射,漫天的箭雨如飛蝗一般遮天蔽日。
李好賢望了一眼侯玄演,后者嘴角一瞥,罵罵咧咧:“先干一仗,打完再看是誰被我們干了。”大手一揮,中軍的戰鼓瞬間擂響。
大戰將起,殺聲如雷,殺氣貫穿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