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親衛近侍護送著侯玄演和錢肅樂走在前往仙霞嶺的路上,一道道軍令已經傳遍浙江各府。侯玄演騎在馬上,感受著指尖余留的滑膩,心思活泛起來。
錢肅樂是浙江鄞縣人,清兵入浙時候,浙東百姓群情激奮,閏六月十二日士紳百姓集結于紹興府城隍廟,錢肅樂一到,百姓歡聲雷動,大呼日:“何不竟奉錢公起事!”
他在浙江的威望太高了,浙東官員自凡是武將,皆服錢肅樂。侯玄演使了反間計,讓魯王拘謹了錢肅樂,整個浙東紹興政權的武將,集體反戈一擊。永興伯鄭遵謙甚至帶著家丁劫獄,也要救出他來。
侯玄演自忖在浙江除了詐取杭城,便再也沒怎么來過浙江,想要收攏浙人民心,迎娶錢肅樂之女倒是個好主意。一陣冷風吹過,侯玄演緊了緊披風,摒棄了這些私心雜念,腦子里專注于眼前的局勢來。
李成棟帶著五萬鄭家兵馬,就敢打仙霞嶺,倒確實是他的風格。鄭家兵馬火器眾多,糧草充足,吃的都是南洋的大米,用的是當時比較先進的燧發槍、加農炮。而且鄭芝龍在福建,民心聲望甚高,侯玄演自問沒有絲毫恩惠普及到福建百姓,一旦開戰他們支持誰想都不用想。
錢肅樂見他眉頭緊皺,不禁問道:“文淵,是不是困乏了,仙霞嶺上常年守備森嚴,我們也不必太過緊張。若是疲乏可以歇息一晚,繼續趕路。”
侯玄演搖頭道:“出了杭城我們就改乘船南下,到了船上再歇息不晚。”江南水路縱橫,浙江尤其如此,杭州城郊的港口登船之后,沿河而行,甚至可以到達福建。
錢肅樂看著他一雙熊貓眼,胡茬青青,臉頰削瘦,蓬亂如同枯草的頭發,心中暗贊:人都說嘉定兒至今不敗由天幸,看來不甚準確,權傾朝野的攝政國公還肯如此奔波,他的赫赫戰功并非是靠上蒼眷顧啊。可惜的是他是嘉定人,蘇州因為他已經隱隱壓過杭州一頭,浙東籍的官員心里始終有些隱憂。聽說他娶了顧家的小女娃,才對蘇州青眼相看...
“文淵,小女不懂禮數,今晚冒犯啦,哈哈。”
“哪里哪里,令千金錢菱小姐,知道錢公出征,特意送行,真是孝順啊,哈哈哈。”
兩個人極有默契地轉過頭,約好了一般臉上的笑容倏地一下消失,心里各懷鬼胎。
片刻之后,侯玄演鬼鬼祟祟地一轉頭,發現錢肅樂也正好在偷眼打量自己。兩個人對視一笑,又轉過頭來。
杭州灣是浙江水師的駐地,一行人到了之后,守軍早就接到了消息。水師提督韓佳文親自出迎,將國公和都司大人迎入港口。
上好的柚木制成的三艘戰船停在此處,侯玄演和錢肅樂居中上船,這些中小型的船堅固異常,可以在淺水區也能快速前進,是極好的載人船。侯玄演上船之后,留下一句:“天塌了再來叫醒我。”一腳踹開艙門,借著燭光看艙中小床如同見了一個絕色美人兒,脫光了躺在那里一樣,眼睛發紅地撲了上去倒頭就睡。錢肅樂輕笑一聲,轉身去到自己的船艙。
親兵張一筒上前,將他翻過身來,除去袍子靴子,蓋上被子。這才轉身離開,目光炯炯地守在艙外。距離他第一次見到侯玄演,已經過了快一年的時間。當時火字營鏖戰荊襄,獲勝之后回到鎮江府,他們這些負傷的傷殘兵將,要遣散回家。火字營統領李好賢夸下海口,要把國公請來,誰知道李將軍好大的面子,真的把國公請來了。自己當時蠢蠢的一句回家吃肉,不知怎么就被侯玄演聽到,留在了身邊做了一個親兵。這些日子,他跟著胡八萬著實學到一些拳腳技擊的技巧,胡八萬還教了自己刀法,他的刀法沒有絲毫花里胡哨的架勢,學刀也沒有什么捷徑,只是每天枯燥乏味地重復劈砍的動作。如今的張一筒,已經是一個合格的親兵,出色或許算不上,但是合格兩個字當之無愧。
冷月下,三艘船一字排開,一個清瘦的親兵,守在艙門外聽著鼾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侯玄演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渾身酸痛的他推開艙門,刺眼的陽光撒下來,射的侯玄演舉手遮擋。
“到哪了?”
“大帥,前面就是建德,再往前就到了金華府了。”
“喲!”甲板上胡八萬吆喝了一聲,侯玄演轉頭一看,一條鯽魚撲棱著尾巴被他拽出了水面。
船上的泥爐子里柴禾燒得正旺,鍋里冒著白汽。胡八萬抓起鯽魚,往甲板上一摔,便拿出懷中匕首開始破魚腹。
侯玄演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笑罵道:“看不出你小子隱藏的本領還有不少。”有胡八萬在身邊,什么時候都不用擔心嘴里沒得吃。這廝昂揚一條漢子,身上常年帶著鹽巴、調料,靠山獵小獸,近水捕魚蝦,是個正宗的吃貨。
胡八萬一邊剔除內臟,一邊笑道:“大帥,俺可是登州府的漢子,六歲那年就下水摸魚了。這一鍋鯽魚湯煮出來,保準讓大帥對俺刮目相看。”
旁邊的親兵頓時起哄起來:“怎么地八萬,你們登州府的漢子,在我們吳越兒郎面前,也敢吹噓水性了?”
胡八萬小眼一瞪,眉毛豎起,一邊擺弄手里的鯽魚,一邊道:“你還不信怎么地?登州是蓬萊的入口,水里都透著仙氣,不然你們以為我胡八萬為啥這么出眾,就是因為常在仙水中泡著長大的。”
侯玄演往地上一坐,也不制止手下的打鬧耍笑,笑呵呵地看著岸邊的景色。河畔兩旁有一片泥澤,大約有方圓數畝地的蘆葦叢,右側是一片緩坡,植有許多低矮茶樹。許多頭戴紅紗的農家女,彎腰低首,正在采摘茶葉。一陣風兒吹過,茶葉翻新綠意盎然。
“河山大好,真堪我等為之血戰!”